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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入夜,四周便變得非常寧靜,沒有人聲,只有海浪滾動、反覆輕輕拍打船身的聲音。
梁道卿的商船上點亮了數支火炬。
他們不僅在甲板插上火炬,也在船身上斜插了火炬,照亮海面和碼頭,以免在這異鄉之地有何不測之變。
雲空見他們小心謹慎的,不禁問水手:「此地不平靜嗎?」
「此地港口不比他地繁忙,晚上也沒派人在港口守夜的,還是小心的好。」
說的也是,商船一路上途經數處,皆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船聚集,有垂了一臉濃鬚的大食人和波斯人,也有留短鬍子的天竺人,惟有此地靜謐,碼頭也簡陋得很,除了跟蕃人頭目派來的部下見面,還沒見到其他商船。
火炬是蕃人製作的,用數根樹枝綑成一手可握住的粗細,前端包裹數層乾草,再沾上厚厚的樹脂。樹脂可以燃燒較長的時間,而且萬一下雨的話,也不會輕易熄滅。
船主梁道卿招呼船員集合用晚飯,一位水手興奮的問雲空:「記得在占城國吃過的波羅蜜嗎?」該水手是廣州人氏,是船主的老跟班,大家都叫他長順的。
「記得。」噴鼻的濃烈香氣,滿口甜香的汁液,彈牙有勁的口感,如此異果,雲空豈會忘掉?
「今晚會吃一種水果,足以當飯吃,我看到船主跟蕃人買了很多。」長順期待的說,「這水果只有這渤泥才有的,很像波羅蜜又不像波羅蜜,好吃得不得了。」
見長順如斯期待,雲空也不禁隨他起舞。
果然,大家各領了一顆人頭那般大的果子,果身佈滿密密的軟刺,只像梳子般不會刺傷人,而且不像波羅蜜那般要切開,只消兩手稍微用力,就能將果身掰開,露出一顆顆鳥蛋大小的白色果肉。
雲空拉下一顆果肉吃了,果肉柔軟,只消輕咬就吸掉外層果肉,留下棗子大的種子,其滋味濃香,卻迥異於波羅蜜,雲空忍不住便一顆接一顆的吃:「此果好吃極了!叫做什麼名字?」
「叫打臘普(tarap)。」船主梁道卿湊過來,手中也提著一串果子,邊走邊吃,「如何?南洋的水果,跟俺咱老家的不同吧?」
兩人聊談間,長順在一旁,早將打臘普果啖光,滿足的吮吸十指,要將餘味舔光吃盡,才用厚厚的果皮包著一堆種子,要走去船舷扔下海。
「這麼好吃的水果,梁翁沒想帶回去廣州種植嗎?」雲空問道。
廣州氣候常年多熱,有些水果兩地相似,所以雲空有此一問。
梁道卿搖搖頭:「俺咱試過了,硬是種不出,這果子有性,像會認土地似的,我們之前途經的地方如三佛齊等等,也都種不出來。」
「咦──?」長順忽地一聲怪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他把身體緊緊貼著船舷,目不轉睛的直視岸上。
岸上一片漆黑,長順卻像發現了什麼,驚訝的半張著嘴,喘息著凝視那片連火炬也照不到的黑暗之處。
「長順,」一名坐在甲板上大啖打臘普的船員呼叫他,「你睇到什麼嗎?」
「噓,不對勁。」一名老水手見情況有異,制止了他,「噤聲。」
長順沒回應他們,只管緊盯著黑暗的林子,有幾個水手也望過去,除了黑壓壓一片便什麼也不見。
另一名資深水手見勢立起:「有古怪……」他輕步挨近長順,見他眼神迷茫,瞳孔張得很大,有火光在擴張的瞳孔中晃動。
忽然,長順把果皮扔在腳邊,飛快攀上船舷,在眾人驚呼中跳了下去,噗通一聲落水。
「搞什麼鬼?」梁道卿大驚,忙跑到船舷去觀看,其他水手立刻有拿登陸板的、拿韁繩的、拿吹鼓氣的牛皮袋子的,只有雲空慢慢走到船舷,凝視著長順剛才凝視的那片暗處。
長順從淺水中掙扎著爬起,踉蹌的踏過淺水,踩過海水下方黏稠的沙子,他的腳才剛接觸到乾燥的沙地,立刻朝向黑暗的林子飛跑。
「長順!你去哪裡?」有個年輕的水手大喊,卻馬上被同伴摀住嘴巴。
資深水手小聲說:「別喊他的名字!」
數名平日跟長順交好的水手趕忙架好登陸板,不問船主許可,便跑上碼頭的板橋,卻見長順的身影已沒入林中,他們一時猶豫,裹足不前,愣在板橋上。
在船上觀看的船員們,眼睜睜看著長順跑進漆黑的樹林,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船主。」站在板橋上的水手要求:「我們去找長順回來。」
梁道卿搖首:「你們回來。」
「等天亮就太遲了。」他們再次懇求。
「俺咱不能損失更多的人。」梁道卿斬釘截鐵的說:「回來。」
水手們悻悻然的走回商船,收起登陸板。
「長順跟了我十多年,我比你們誰都想衝上去!」梁道卿激動的揮動拳頭,「你們明白嗎?」
其實水手們也瞭解,他們只是一時心急,亂了方寸。
冷靜一想,如果他們也追進去,根本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雲空湊近梁道卿:「梁翁,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俺咱也很想知道,」梁道卿咬牙道,「無論如何,等天亮再說。」他回頭望向林子:「明暗有分,我們鬥不過黑暗。」
是夜,老水手不斷叮嚀其他人,別再望向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