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戴著面具的男孩
#泰迪熊
這麼多年來，我以為買到的是一隻可愛的泰迪熊，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
泰迪熊是許多小孩童年時期必備的玩具，無論男生或女生，往往都會有一隻專屬於自己、無可取代的泰迪熊。這隻身穿蘇格蘭格子連身長褲，看起來文質彬彬、氣質優雅的泰迪熊，是我在歐洲的跳蚤市場買到的，他就像一個很有教養的英國小紳士，讓人一看就很喜歡。
有一次，有個學生來我的工作室，很自然地從眾多娃娃中抱起這隻穿著格子服的泰迪熊，我早就習慣來到工作室的人會自行欣賞把玩我的收藏，所以也沒有多加理會，只是自顧自地忙著。突然學生轉過頭來對我說：「曲老師，妳看！」他掀起泰迪熊的衣服，天啊！這隻泰迪熊居然不是熊！我伸手一摸，隱約可以感覺得到那是一個小孩子的臉，在熊的外表下，竟然是一個披著泰迪熊皮的小孩，他甚至穿著熊掌造型的鞋子，上面還有很尖銳的爪子，感覺極具攻擊性。
我猜泰迪熊身體裡住的可能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生，對小男孩而言，他一直沒有長大，這麼多年下來他都沒讓任何人發現，很可能是因為極度缺乏安全感，對外在世界有很多不確定，或者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身分。小男孩把自己隱藏起來，而泰迪熊就是他的避風港。
擁有這個泰迪熊這麼多年，我才發現這個事實，其實覺得有些嚇人，但再仔細想想，一個人如果總是戴著面具，用偽裝或隱藏的方式面對世界，也只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這個倔強的小男孩始終都沒讓人知道他的存在，直到當天才揭曉他藏身在泰迪熊外殼的事實，也許是時間到了，小男孩終於願意對我卸下心防，這麼一想，我非但不再害怕，反而心疼了起來。
不過小男孩似乎還不想全然地揭露自己，只願意讓我們知道他的存在。學生原本想看看能不能把泰迪熊裝整個拆下來，結果愈剝就愈覺得有一股抗拒的力量，可能是我們被嚇到，他也被嚇到了，所以我們決定停手，至今我沒有看過小男孩長什麼模樣。
大人的世界很殘酷，總會有一些令人想閃躲、不想面對、不想理會的陰影，小男孩可能看到了不想看見的什麼，為了自我保護，才會築起一道防護機制，躲到泰迪熊的身體裡。什麼時候他能夠以真實面目示人，甚至一輩子都不願意拿下面具，沒有人知道。只要時間到了，該被看到的，就會被看到，所以不需要苦苦追問，也不要想著去改變什麼。從小孩變成大人的過程中，難免會受傷，或許有時我們需要的只是像泰迪熊一樣安全溫暖的防護罩。
姊妹情深
#米老鼠與皮諾丘
對我來說，重點不是誰先選，而是姊姊選了哪一個，我就要她選的那一個。所以每次看到這兩個布偶，我都會陷入混亂，忘了到底哪一個才是我的，因為我明明心裡喜歡皮諾丘，偏偏搶了姊姊喜歡的米老鼠，所以我不是很愛惜，甚至還把牠的耳朵剪掉。
那次爸爸從美國回來，帶了米老鼠和皮諾丘給我們當禮物。我第一眼就喜歡上小木偶故事裡長鼻子的皮諾丘。爸爸問姊姊要哪一個，姊姊讓我先選，我立刻就要了皮諾丘。姊姊說：「那我就要米老鼠。」這下子我心想：「姊姊要的肯定比較好！」於是我立刻反悔改選米老鼠。
這兩隻破舊不堪的米老鼠和皮諾丘，已經有超過四十年的歷史。我和我的姊姊，則已經相依相伴超過五十年。從我懂事以來，我姊就是罩在我頭頂上的一片烏雲。
我爸四十多歲才結婚，因此姊姊出生的時候，全家人簡直樂透了。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長得白白胖胖，讀書時成績也很好，因此非常受寵。
我小姊姊一歲，又瘦又黑，和姊姊的可愛模樣截然不同，加上出生當時爸爸的生意有點波折，因此家人難免覺得我「帶賽」。
阿嬤還在世的時候，每天早上我們都要去向她請安，請安後阿嬤總是給姊姊一塊錢，卻只給我一毛錢。我問阿嬤為什麼只給我一毛錢，她總是說：「對啊，妳只值一毛錢。」
姊姊讀幼稚園的時候，媽媽幫她辦生日party，她把好朋友都請來家裡吃蛋糕，每個人都穿得好漂亮，我站在餐桌旁邊，覺得自己像個婢女。我生日的時候也想請朋友來家裡玩，誰知道等我生日，居然就像平常日子一樣地過了。
每回爸爸出差前一晚，總會來我和姊姊的房間，問她想要什麼禮物。我往往在一旁假睡，等著問到我，但爸爸卻老是幫我把被子蓋好就走了。
一直到我上大學，姊姊仍然是整個家族的重心。
申請到大學的那年暑假，有一天姑姑請全家人吃飯，席間她拿出一條翡翠項鍊，我暗自竊喜，心想這一定是獎勵我的禮物，沒想到姑姑卻把項鍊送給了姊姊。當下我非常激動，卻又怕被大家察覺，只能在餐桌下用力掐自己的大腿，心裡吶喊：「＆＊％＄！我這麼努力，這麼用功，你們眼裡卻還是只有她。」我上大學應該是那個夏天全家最重要的事，結果根本沒人在乎。
我姊從小就不喜歡成為矚目焦點，我卻恨不得得到所有人的關注。小時候家裡有客人，爸媽要我們表演唱歌跳舞，姊姊都不做，我卻老是衝第一。就連小時候綁辮子，姊姊髮量多，可以紮出四條辮子，我的頭髮少，根本綁不了那麼多條，但每次我都哭著說自己也要跟姊姊一樣，媽媽為了安撫我，只好勉強也幫我綁了四條像筷子那麼細的辮子，結果當然一點都不好看。
爸爸身體還健康的時候，每次全家人出去吃飯，他總是會幫我姊夾菜，我曾經怨恨父母不公平，但現在懂得那只是他們的習慣，並不是有意的。如今想想當然覺得自己當年很好笑，但對小時候的我來說真的是一場夢魘，我姊也許很難想像我內心有過這麼多糾結。
其實姊姊對我極好，小時候我們一起下課回家，按不到門鈴，都是我姊揹我上去按門鈴。一直到現在，她還是什麼都讓我，因為知道我愛現，過年包紅包的時候，總會讓我包多一點，好滿足我愛出風頭的個性。每次看到什麼好東西、讀到什麼好書，她總是第一個跟我分享。
也是因為姊姊的關係，才讓我一路拚命努力，好證明自己不比姊姊差。其實兄弟姊妹之間的競爭很正常，旁人的態度才是影響手足關係好壞的關鍵，我很慶幸有一個豁達又大氣的姊姊，也許她曾經察覺我把她看成假想敵，但她從來沒有跟我計較，凡事都讓我。曾以為姊姊是我頭上的一片烏雲，現在才知道，其實姊姊是環繞在烏雲四周的銀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