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作者後記
無論如何,我完成了這本書。近幾年來,我一直有一個心願,榨乾現階段的自己,留下最好的部分,再以一個全新的空杯子,去吸收更多新鮮的好東西,現在我做到了前半部分。
如果要為這本書找一個具象的開始,必須要提一下二○一三年冬天那個夢。當時,我夢見自己意外獲得闖入別的平行空間的機會,我站在窗邊,每拉開一面窗簾,就能看見一個新的自己,正在不同的世界裡過著形色各異的生活。她們年紀不一,裝扮迥異,我懷著新奇一一窺視下去,最終被一個絕望的發現擊倒:因為勇氣的缺乏和因此而來的拖延症,每一個平行空間裡的我,都一事無成,囫圇混日,臉上是和當時的我一模一樣的焦慮神情。
當時的我,正處在一個一頭霧水的時期。
我每天去影視公司上班,和另外四五個同事一起,圍坐在一張巨大的環形會議桌邊,你一言我一語地拼湊起一個又一個框架早已嚴格限定好、一聽開頭就知道結尾的愛情故事,再依次提出一些不痛不癢的修改意見。明知那些故事被投拍的可能極小,但也不再指望去改變些什麼,和同事們倦怠而心不在焉的臉(可能我也一樣)對看了兩年,剛畢業時對工作的滿腔熱情也差不多已經消磨光。
喜歡寫小說,想當作家。此前被出版人找到過,因為少年時期獲得過一些零星的寫作獎項,以及「九○後」的身分標籤(在當時還不算爛大街)。在QQ 那頭,他打下大段為我「量身定做」的包裝策劃方案:得寫長篇,長篇好賣;得寫一個典型「九○後叛逆女孩」的故事,這樣的故事有噱頭,有辨識度;得有爭議性言論,得有露骨情節,這樣容易火……我在QQ這頭一一應允,那年我剛畢業,被出書的願望衝昏頭腦,即使一開始就清楚這並不是我真心想寫的東西,也還是誠惶誠恐硬憋了大半年,寫下幾萬字。一個下午,我仔細翻閱那幾萬個字,是的,他的要求我基本都達到了,但除此以外,我沒有看到任何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那些浮於表面的人物性格,那些空洞而無意義的描述、對白,沒有一處不讓我面紅耳赤。我又硬撐著往後寫了一點點,終於痛苦地放棄。如果出書意味著要勉強去寫自己毫無感觸、言之無物的東西,那它對於我也沒有意義了。
在那之後,我沮喪了一段時間,接下來整整兩年,我不再想出書的事,不再想當作家,而是把寫作當作一個下班後和週末偶爾用來消遣的愛好。我上班下班,開會散會,心裡沒有期待,也沒有什麼大起大落,我有一個記錄小說靈感的本子,一直沒有停止過記錄,但是很少再去動筆把那些小說寫出來了。那段時間波瀾不驚,我在日記裡把它稱為肥皂泡破滅後的平靜。
如果現在要深究起來,那兩年時間其實被很多快樂、閃光的記憶填充。我記得夏天我總是和最好的朋友去郊外拍好看的照片,用膠片拍,照片洗出來滿眼綠色和青春鮮活的笑臉;我記得那兩年我戀愛、爭吵、分手的全過程;我記得過生日的時候我的好朋友都在我身邊,我們一起吃掉兩大臉盆的麻辣小龍蝦,自己做的;我記得第一次用自己的工資給家人買機票,帶他們出來玩,他們新鮮欣喜的表情;我記得下班後我為了瘦身,總是不吃晚飯,啃著一只橙子走四十分鐘路回家,看著路燈一盞盞亮起來。
我問自己,就這樣了嗎?就這樣一頭栽進生活,和很多中學、大學同學一樣,早早步入日常人生軌跡的洪流,工作、結婚、生子,沙灘上拍打起一模一樣的浪花,好像也並不是不可以,心裡掠過不甘,又很快被覆蓋。
接著我就做了那個夢,夢見那些不同平行空間裡的自己,臉上一模一樣的焦慮和茫然。我沮喪地醒來,掏出那個記錄靈感的本子,發現不甘一直都在,我還是很想寫。過去的兩年我也斷斷續續寫了三兩篇,我懷念每次寫完一篇小說的成就感,懷念把小說發出來與人分享的亢奮激動,我明明有那麼多東西想寫,想表達。其實也並不是一定要出書大賣才可以寫小說吧,只是寫出來就已經不一樣了,寫出來本身就是意義。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辭了職,打算把想寫的小說一個一個寫出來。辭職寫作這件事並不具備什麼勵志色彩,也跟夢想這種事無關,僅僅是攢下的錢還夠用一段時間,那就索性讓自己寫個夠,寫爽了、甘心了,再重新做下一步打算也不遲。
我在手機裡、電腦裡、桌子上到處寫著:「把最喜歡的事玩到極致,別的都讓它滾蛋!」當然,寫作大部分時候沒有那麼激動人心、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相反,寫作總是和糾結、自我懷疑、腰背的痠痛如影隨形,我只是想提醒自己,好好享受這段純粹做好一件事情的時光,把它玩好。
交完這本書全部的書稿時,再過幾天我就滿二十五週歲了。一兩年前,我曾在微博裡憂心忡忡地寫道:「在我的潛意識裡,二十五歲是青春的頂峰,過後就在一點點走下坡路。這份年齡焦慮毀滅性極大,讓一切看起來都在往無序和悲觀方向發展。」現在真的一腳踏進這個年紀,一切都沒有往悲觀方向發展;相反,我比任何時候都平靜、篤定,我寫出了目前為止最想寫的東西,像是為過去的日子交了一份答卷,儘管並非全無遺憾,但我已經交出了自己的百分之百。現在是一個嶄新的開始,我還會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體驗,還會寫出更好的東西,想到這些,我甚至一點也不害怕年齡的增長了。
(二○一五年六月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