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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澤姊妹〉
青崎有吾
「這場比賽若是有雙人組,那麼冠軍非戀澤姊妹莫屬。」
自稱「蕨」的獨臂女熟練地操作方向盤。年歲久遠的吉普藍哥閃避著瓦礫和路面的龜裂,在荒廢的國道上前行。還以為中東的天空會更加灰濛濛,沒想到藍得就像哈瑞寶的藍色小精靈軟糖。蕨說是因為今天沒有風。
「戀澤姊妹杜門謝客,卻集全世界的憎恨與好奇於一身,所以會有各種三教九流來登門拜訪。來試本領、試膽量、復仇、捕捉、偵察、採訪、巡禮、安置、招攬、對話、攝影、好奇心、賺錢。形形色色的人,為了形形色色的目的而來。叫他們打消念頭,也沒人聽得進去。雖然多虧了這些人,我才能糊口啦。」
「妳認識戀澤姊妹嗎?」
「怎麼可能?」蕨噗嗤笑出聲。「但我知道她們住在哪。我不是經紀人,是導遊。有人想見姊妹,我就帶他們到戀澤家門口,接下來就請自便。『明天我會再來迎接,請慢坐。』隔天我回來,載上昨天還是客人的東西,隨便找個地方埋了。環保也是導遊的工作一部分。那,妳的目的是什麼?」
我沒答話,看著窗外。
山丘另一頭溟濛的街道,被空襲與暴動刨挖出參差不齊的齒痕,正處於長達超過十五年的紛爭之中。廣達四萬平方公里的地區實質上處於封閉,沒有蕨的人脈,外國人根本休想踏入。居民幾乎全逃光了,但也有些人無法拋下故鄉,留下來苟延殘喘。市區裡似乎形成了幾個自治團體。
戀澤姊妹也是潛伏在這類自治團體之一嗎?
「有沒有一個叫音切除夜子的日本人來過這裡?一個穿圍裙的女人。」
「啊,有喔。大概三個月前。」
蕨從飲料架拿起可樂罐。手離開了方向盤,吉普車左右蛇行。
「她好像是個很厲害的單人選手呢。除了致命傷以外,還有許多其他傷勢,姊妹似乎也應付得有些吃力。雖然站在收拾善後的立場,損傷愈少愈輕鬆啦。」
吉普車恢復操控後,我的視野仍在晃動。
除夜子,妳死了嗎?
妳死了嗎?除夜子。
不過,除夜子本來就失聯很久了。就算是除夜子,也不是全世界最強。我就猜想她八成死了,但感覺就好像正在看電視,卻被人擅自關掉,或是正在追趕的人突然衝進家裡,門板在眼前「砰」一聲關上。喉嚨好渴。我想喝一口蕨的可樂。
「除夜子有說什麼嗎?她來這裡的目的之類的。」
「沒有耶。她話很少。」
「這樣。」
「妳是除夜子的朋友?」
「她是我的師父。」
「那,妳是來替她復仇的?」
「……也不是。」
這話是否真心,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倘若殺死除夜子的是戀澤姊妹,我想見她們一面,向她們說句話。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雖然我不是個重情義的人,但也覺得洗雪師傅的憾恨,是弟子的責任。
可是打開除夜子的電子信箱查看,也沒看到和戀澤姊妹有關的委託。我也翻過資源回收筒和備份,什麼都沒有。那麼,是不是除夜子主動找上戀澤姊妹的?若是這樣,我是不是不該多管閒事?
就算要對戀澤姊妹感到憤怒或憎恨,也有太多不明白的事了。
知道的只有「戀澤姊妹」這個關鍵字而已。
除夜子把門關上了,我能追趕的,只剩下戀澤姊妹的背影。但她們的背影在遙遠的前方,感覺還搆不著。路上大霧彌漫,連輪廓都看不清楚。必須再靠近一點才行。
如果這場會面伴隨著「戰鬥」,就更不用說了。
「再一小時就抵達過夜地點了,到旅館後,要怎麼做?」
「帶我去妳埋葬除夜子的地方。」
「OK。什麼時候要去見姊妹?」
「我不打算立刻就去見她們。」我來到此地,是為了確定除夜子的死亡。「首先我想多瞭解一點戀澤姊妹的資訊。」
「妳想當『觀測者』?」
「觀測者?」
「姊妹的粉絲叫觀測者。」
「如果有人知道她們的過往或經歷,我想會一會。」
「辦不到。」笑容從蕨臉上消失了。「首先,世上幾乎沒有這種人。再說,多餘的行動,有可能被戀澤姊妹察覺。一旦被她們認定『干涉到她們的人生』,我就會被抹消。或許妳以為戀澤姊妹只是古怪的棄世隱士,但她們不是那種層次的……喔。」
蕨踩下煞車,拉出一條塵埃。
道路正中央站著一名以布蒙面、高舉生鏽AK-47的男子。
男子用當地話喊叫,左右各冒出一名以同樣的槍枝武裝的男子,靠近吉普車。蕨呻吟起來:
「傷腦筋,是當地的落魄極端分子。妳有槍嗎?」
「沒有,但我有武器。」我解開安全帶。「為什麼他們不立刻開槍?」
「可能是想要綁架,要不然就是節省子彈吧。畢竟他們老是鬧窮……啊,等等!」
「我一蹲下來,妳就用日語大叫,叫什麼都行。」
我開門走下吉普車。
監視著副駕那一側的男子訝異地眨了眨眼。
短鮑伯頭、戴眼鏡、寬鬆的深藍色T恤、米白色寬褲、城市跑鞋。看到這樣一個打扮宛如美大生、身高不到一六○的日本女人迎面走來,當然會嚇一跳吧。
鶴田、虎二、權左。我替三個男人取了名字。一定要取名,這是除夜子的教導。隨便取取就行了,但一定要取名。有沒有取名,是天差地遠。只要取名,喏,就可以永遠記住不是嗎?不可以忘記嗎?絕對不行。忘記人家,不是太沒禮貌了嗎?
鶴田把突擊步槍轉向我恫嚇,貌似首領的虎二也從車子前方靠過來。就像蕨說的,他們沒有開槍。或許根本沒子彈。都無所謂啦。
走到夠近的距離後,我蹲了下來。我盯著卡其色的泥土,感受著對準了我的兩隻槍口。除夜子沉眠其中的土地的顏色。明明她喜歡綠色系說。我輕輕地把手伸進寬褲的右邊褲管,手指爬上腳踝的套子。熟悉的形狀、熟悉的冰涼。
「任意門~!」
車子裡傳出日語,瞬間槍口從我身上移開了。
我揮斬反手抽出的武器。
鎂合金製、三十五公分附紅色飾帶的鞋拔破壞了鶴田的兩條小腿。我起身的同時,抓住因屈肌反射而彎身的他的腦門,並以收回的一擊插進喉嚨。尖銳的慘叫聲到一半就被截斷了。
虎二愣住,我的手和鞋拔纏上他的前臂扭轉。虎二的手腕被槓桿的力道折斷,步槍掉落了。我直接把鞋拔滑到他的脖子旁邊,把他拽倒。踩斷喉嚨,給予致命的一擊。
車子另一頭傳來權左的聲音。大概是在問:「怎麼了?」
我衝回去,踩上後視鏡,跳上吉普車頂。不出所料,權左正打算從吉普車前方繞到副駕側。我攻其不備,從上方撲過去。衝撞的瞬間,鞋拔抵住他的後頸,用膝蓋往下巴一頂,傳來頸椎折斷的聲音。
用衣服抹去權左的血,將鞋拔收回套子裡。
蕨從車窗探頭出來,彷彿在等紅綠燈般輕鬆:
「唉呀,得救了。請讓我表達謝意……」
「帶我去見認識戀澤姊妹的人。」
導遊聳了聳肩,左肘以下多出來的衣袖跟著晃動。
「會需要環遊世界喔。」
「錢不是問題。」
「好啦。不過要先掃墓對吧?上車吧。呃,妳叫……」
「芹。鈴白芹。」
「咱們是野菜拍檔啊?真不錯。」
蕨明明是當地人,卻異樣精通日本文化。蕨八成也是假名吧。
我回到副駕,任意抓起可樂喝起來。忽地,我想起一直想問的問題:
「戀澤姊妹叫什麼名字?」
「姊姊叫吐息,妹妹叫血潮。」
蕨在空中書寫漢字,我向她道謝。
戀澤吐息。戀澤血潮。
這下就不怕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