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記得自己在那裡呆站了多久，就那樣一直看著地上的王太太的笑臉。
隔天，報紙登出王太太的空頭公司違法吸金，最後被受害的股東亂刀砍死的消息。林德生馬上就認出來了，那個砍死王太太的兇手，就是自己以前公司的老闆。當天的晚報，有一篇說警方查到王太太公寓裡有幾包古柯鹼，客廳裡的香爐裡有一根小孩子的手指骨，床底下畫滿符咒，玄關前的盆栽裡挖到包著人類頭髮和牙齒的小布包……這篇報導並舉出了王太太在上流社會裡的社交地位，幾乎直接暗示她是政商名流們的專屬靈媒。看到這裡，林德生馬上想起前一晚小紅在電話裡跟他說的那些，什麼下咒要害死她之類的事。他拿著這份晚報跑去醫院探望小紅，可是病床是空的，小紅消失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她之前的身分恐怕都是假的，林德生那些警察朋友幫他查了半個多月，什麼都查不到。
王太太的喪禮在三個禮拜後舉行。來參加的人出奇得少，那些所謂的大官大富是一個都沒出現。喪禮由王太太的表妹主持，她長得跟王太太像極了，只是看起來比較正派。封棺之前，林德生清楚地看到，棺材裡只擺了一套壽衣，沒有屍體，後來他才聽說那也是王太太老家的習俗，他們把屍體火化供奉，把死者的衣物封棺入土。
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王太太死後，林德生的『生意』也逐年冷清。他又請了個新助理，叫做小慧，除了偶爾在事務所沙發上跟他做做愛之外，這個年輕女孩根本什麼事也不會做，事務所裡所有事還是得靠他自己搞定。過沒幾年，他就幾乎接不到什麼像樣的案子了，他辭退了助理，靠十年前那台黑色BMW和風光時留下的一點存款撐到現在。前陣子三星企業的某股東要控告三星老闆，他接受了三星老闆的委託，調出了那名股東二十幾年前的詐欺前科紀錄，原本以為這下半年會比較好過點，誰知道三星那邊錢一直拖。現在猜也猜得到三星早已掏空了，產權應該也都轉移得差不多了，再過不久，三星老闆應該就會宣布破產，然後逃到大陸或海外其他地方，約定要付給林德生的錢，恐怕是一輩子都拿不到了。

現在，林德生開車離開早上那棟莫名其妙的公寓，盡量不讓自己再去多想那個『王太太』的事。他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在身上找煙。
『媽的！該死！煙咧？』
他伸手掏遍了外套上衣褲子口袋，找不到之前那包只剩一支煙的煙盒。『幹！一定是丟在那棟鬼房子裡忘了拿出來了。』他馬上就想起來，那時候他走到廚房試了試瓦斯爐，順手把香煙放在流理台上，對！那時候他沒仔細看，但現在一回想，那流理台上好像還擺了什麼東西。
林德生忽然全身寒毛直豎。
是香爐！廚房的流理台上擺了一個玉製的香爐。
他還來不及多想，手機就忽然響起，把他嚇了一跳，車子都差點開不穩。
『喂！林德生。』他慌張地接起手機。
『喂？』電話裡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我想請你找個人，你現在可以過來岡山一趟吧？』
『好！我一會就到。請問怎麼稱呼？』
『楊世德。』電話裡那男人說，『你知道我嗎？李柏志李處長跟我介紹你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林德生刻意放慢聲音說，『我也不認識什麼李處長。』
身為市議員的楊世德，女兒遭到綁架失蹤的事件在這一、兩年來被炒成大新聞。從比較不人道的角度來看，楊世德的女兒失蹤，可大幅提高了他在政壇的身價，不但媒體曝光率極高，而且傷心父親的形象得到大部分民眾的支持。許多人相信，明年的市長選舉，若他打著『給孩子一個沒有恐懼的家園』之類的口號，當選的機率應該有超過百分之六十。
『對不起，我不知道。』林德生又重複說了一次。
『很好。』楊世德說，『你到岡山車站這附近，有間山海飯店，我們一起吃中飯。』
『好！我一會就到。』
掛上電話，林德生深吸一口氣，然後再緩緩呼出，聽起來像是在嘆氣。灰色的大馬路上車流擁擠，一片片車窗反射出刺眼的陽光，更遠處，灰色的城市在熱空氣裡扭曲流動，像是快融化了一樣。林德生邊開車邊看著遠處那片湛藍色的天空，還有天空籠罩下的那些像高塔般的摩登大樓。
經過了這麼多年，他仍然是在地上爬行的那些悲苦的生命的其中之一。
他曾一度以為自己在向上攀爬，直到腳下那座滿身罪孽的巴別塔傾倒，碎片壓在他的身上；他在沉重的碎片縫隙裡抬頭看，天空仍是那麼遙遠，而住在最靠近天空的那一群人，不！應該說那一支種族，卻仍舊在那裡。
『管他的！』他想著，『人總是要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