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藏《鬥法》之四
轉載時間:2007.11.26

陰廟

儘管這間老舊的餐廳裡一個客人都沒有,楊世德還是堅持坐在小包廂裡。
餐廳經理笑嘻嘻過來打招呼,前腳剛離開,林德生後腳就走進來,他對著坐在最裡面的楊世德點了點頭,楊世德沒什麼反應,看得出他心情很糟。林德生把外套掛在椅背上,坐下來。
『楊先生,幸會,我是林德生。』他半站起身來,恭敬地遞過名片,楊世德單手接下,正反兩面都看了一眼,然後把名片放進襯衫口袋。
兩個上了年紀女服務生走進來,『不好意思,上菜喔!』一個端上一盤紅燒魚和醉雞,另一個開了一瓶洋酒,拿了兩個公杯和兩個小杯,斟滿酒後放在楊世德和林德生面前。『需要白飯嗎?』她問,楊世德懶懶地點了點頭。
『先喝一杯?』楊世德拿起酒杯,林德生也趕忙端起酒杯,兩人一飲而盡。
其實林德生一上午沒吃東西,正餓得要命,可是他看楊世德沒動筷子,自己也不好意思動筷子。沒多久,一道一道雞鴨魚肉陸續上桌,楊世德卻只是斟滿了酒,又一飲而盡。這樣沉默了幾分鐘,林德生站起來,把包廂的門關上,然後再坐回自己的座位,看著楊世德。
『我……』楊世德遲疑了幾秒,『我有個叔公,我祖父的弟弟,我小的時候,他跟我祖父母住在一塊。』他停了一下,伸手點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我當兵的時候祖父母就過世了,之後沒聽過叔公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你有其他的親戚認識這個叔公嗎?』林德生問。
『嗯!現在的話……應該就只有我父親。他應該見過叔公,不過我父親現在在澎湖看守所。』楊世德笑了一下,『這也不是什麼新聞了,他從我小時候就進去那裡了。』
『我可以記下來吧?』林德生邊問邊拿出手機,然後開始低頭按些按鍵。
『那支手機可以錄音嗎?』楊世德問。
『喔!你放心,我沒有用錄音。』
『你看起來挺年輕的,你三十了嗎?』
『三十三。』林德生接著說:『我做這行快十年了。』
『嗯!很好!』楊世德又抽了口煙,然後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我這個叔公,好像生了什麼病,他……我覺得他的精神狀態……怎麼說呢?就是……長期獨處的病人,可能都有點怪怪的。』他從口袋裡掏出剛才林德生給他的名片,在空白處寫了些字,然後遞給林德生,『這上面是我老家的住址,以前我祖父母住的地方,你到這邊去,房子後面會有條小路,你走上去會看見一個鐵皮屋,我叔公以前就住那地方。我原本想要帶你去那裡看看,但是下午我有事,你自己去那邊看過之後就知道了。』他看了林德生一眼,表情又變得凝重。『我要知道這個叔公是不是還活著,如果他還活著,我要找到他;如果他死了,我要知道他什麼時候死的,在哪裡死的,什麼原因死的……我馬上就要知道,你一個禮拜以內找到他,不論是生是死,我給你一百。』楊世德轉過身,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本支票簿,簽了字,放在桌子的轉盤上,轉到林德生面前。『我先給你三十,你有消息,不管是什麼消息,馬上跟我聯絡。』他說完,站起身來,拿起外套,『你吃點東西吧!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林德生跟著站起來,幫楊世德開門,他們兩人禮貌性的點頭微笑,
『啊!還有一件事,』楊世德低聲說,『我老家那裡,以前好像有小孩子失蹤,其中好像還有我以前的同學。我想知道大約三十年前……嗯……三十到三十五年前,這附近所有失蹤孩童的資料。』
『好!我去查。』
『有消息就跟我聯絡。』
楊世德走後,林德生趕快坐下,大吃大喝了起來。直到酒足飯飽,他看到楊世德留在桌上的那包煙,伸手拿過來抽出一支煙,正要啣在嘴裡的時候,卻發現煙嘴上有口紅印,他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又挑了另一支乾淨的,點了火,自顧自抽起來。

這天下午,林德生先到銀行,把那張三十萬的支票匯進自己戶頭,又在路上摸了好一陣子,買了煙,買了啤酒,買了報紙……等他找到楊世德那荒廢的老家時,已經快要黃昏了。
他走過一大片禿黃的空地,經過那棟殘破的透天厝,直接走上後山的小路。天氣熱得要命,他汗流浹背地走上小山坡,一眼看到一棟破破爛爛的鐵皮屋,他走近看了看,笑了一聲,『媽的!這種地方有住人嗎?』接著,他看到鐵皮屋裡似乎寫滿了紅字,大部分他都看不懂,其中還有些像是符咒一樣的圖形,和一些莫名其妙的數字。『鬧鬼了!真是鬧鬼了!』他心裡喃喃地說。
老實講,這鐵皮屋裡的玩意兒……令他聯想到『那個』王太太。
林德生走回車裡,拿出數位相機,再滿頭大汗地走回來,拍了幾張鐵皮屋的照片,然後,他猶豫了一會,動手撥開那片已經被撬開的牆板,小心翼翼地跨進去。鐵皮屋裡悶熱得讓人呼吸困難,他低頭看著地面上那個方形大洞,又左右看了看,這才開始覺得有些不安。
『這裡面是真的有待過人嗎?』
他想起楊世德中午說過的那些事,腦中不禁浮現令人發毛的畫面。
想像的畫面裡,一個病人,或許只是精神病人,就躺在這裡,這泥土地上,然後他的親人,圍著他蓋起了這間鐵皮屋,先是搭鐵架,然後鎖上牆板。這個病人就躺在這裡,光線越來越暗,然後他們開始蓋上屋頂,之後,一片漆黑。這裡沒有門沒有窗,他就靜靜地躺在這裡,從牆板最下面的小縫隙,他可以看到鐵皮屋外那些人的腳底,他們在附近走動,然後離開。
鐵皮屋中央的這個方形大洞讓林德生越來越不安。他拿起相機,拍了幾張照片,地上的洞,牆板上的紅字,白色閃光燈此起彼落,他收起相機,急匆匆地跨出牆板,深吸一口氣,外面的空氣清爽多了,視線也明亮多了。他站在鐵皮屋前,一邊檢視剛才相機裡拍到的畫面,一邊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他剛買的那包煙,他抽出其中一支,還沒啣在嘴裡,卻忽然發現煙嘴上有一抹口紅印。
林德生像是被電流流過全身。
他把整包煙丟掉,快步離開,幾乎是衝回自己車裡。
接著,天空開始慢慢變成橘紅,然後就是黃昏了。
林德生也不記得自己開了多久的車,他看著滿街商店的燈火漸漸亮起,腦中一片空白。這是他從小到大的習慣,每次碰到什麼難以解決的事,他的腦中就一片空白。他跑去附近的兩間派出所想問些失蹤人口的資料,不過那裡的警員態度很差,他最後還是決定晚點請熟人幫忙。這時候,戶政事務所老早就下班了,也沒什麼地方可以去,他想到去找里長之類的人打聽打聽,這種鄉下地方的里長多半都是些耆老吧……他循著查到的地址,找到一些鐵皮屋搭建的小廟,廟門口停了一台黑色賓士和一台休旅車。
『請問里長住這裡嗎?』林德生很有禮貌地笑著,問坐在廟門口的一個枯瘦老太太。
『阿弟啊!』老太太朝廟旁的空地大叫一聲,『阿弟啊!有人找你!』
廟旁空地後面有個工地在用的那種移動式廁所,過了一會,廁所裡走出一個胖子,大概五十來歲吧,身上只穿了件短褲,脖子上褂了一個黃色的香袋,他朝林德生走來,點頭笑了笑。
『里長伯你好!』林德生也點了點頭,『不好意思這麼晚來找你,我有些事想跟你請教一下。』
『坐!坐!』那胖子說,『喝茶!』隨後從廟門口拿出兩張紅色小塑膠凳,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又拖了一張折疊桌出來。林德生坐在一張塑膠凳上,過了一會,那胖子拿出一瓶罐裝的梅子綠茶和幾個小塑膠杯。
『里長伯,』林德生說,『我問的事情可能有點久了啦!我想問說,以前這裡是不是有小孩子失蹤的事啊?』
『喔……有吶!』那胖子拿起一個塑膠杯,倒滿茶,回頭對著坐在身後那老太太,『喝茶!』他把杯子遞過去,老太太順手接著,然後他才回頭看著林德生,做出一臉很煩惱的表情,『那好久以前囉!有幾個小孩子失蹤,不過那沒什麼好講的啦!你要問這個幹嘛?』
『我老闆以前住這裡啦!』林德生又笑了笑,『他說以前有同學在這附近失蹤,不過他那時候還很小,結果好像今天忽然心血來潮,就叫我來幫他查一下。唉!你知道這些公司老闆嘛!都是忽然想到什麼就叫我們做什麼。』
『呵呵……呵……』胖子笑了幾聲,『現在錢難賺嘛……老闆的話當然要當聖旨。』他做出像在領聖旨那種很誇張的動作,『啊你們老闆叫什麼名字?說不定我認識喔。』
『喔!他叫林德生,我們都叫他林總。』
『林德生啊……那沒聽過……』胖子想了一下,然後喝了口茶,『跟你說也可以啦!不過這種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啦!』他遲疑片刻,『我們這裡喔,以前有座廟,是座陰廟。以前啦!現在不在了,很早就被拆掉了……聽說這座廟很靈,不過廟裡拜的東西好像不乾淨啦!這座廟喔……以前常常有人去拜,去求願啦!不過喔,這些人後來求的願實現了,過不久,家裡就有小孩子失蹤了。』
『那廟裡的東西不乾淨。』一旁的老太太忽然插一句,不過胖子好像沒聽到一樣。
『是被廟裡的東西帶走了啦!』胖子說,『那是好久以前的事囉……那時候我都還是少年仔。』
『那座廟在哪裡?』林德生問。
『不在了啦!拆掉了!』
『那位置呢?原來是在什麼地方?』
『這個喔……這個不能講。你不是要問那些失蹤的小孩子嗎?你去派出所那邊,找一個叫阿山的,蘇俊山啦!你跟他說是我叫你來的,他就會拿失蹤的那些小孩子的名單給你啦。』說完,他拿起茶杯,『來!喝茶!』
『那……我還想再請問一下,』林德生也拿起塑膠杯,喝了一口,『你知道那個市議員楊世德嗎?』
『知道啊!他爺爺以前就住在這附近啊!他小時候上學都會經過這裡,國中的時候喔……常常跟我借機車咧。』
『你知道他有個叔公嗎?他爺爺的弟弟?』
『他爺爺的弟弟喔?』胖子回頭對著那老太太,『妳知道楊家老頭子有弟弟嗎?兒子給人抓去關的那個?』
『不知道。』老太太一臉漠然。
『沒有耶……』胖子回頭對著林德生,『沒聽過他有個弟弟,可能不住這邊吧!』
『那你知不知道,』林德生接著,『楊家他們後面那個山坡,住的是誰?』
『楊家後面那個山坡?』胖子口氣異常驚訝,『你說楊家後面那個山坡怎麼樣?』
『之前誰住在那裡?』
『誰住在那裡?誰跟你說有人住在那裡?那裡怎麼可能住人?』胖子激動地站了起來,拿起塑膠杯,一口氣把茶喝乾。
林德生愣住了。
他完全想不透眼前的這段對話,他覺得自己像是在跟外星人說話,他很想抽煙,這才想起他早把煙丟在那個鐵皮屋前了。

差不多同樣的時間,同樣暗藍色的天空下,楊世德正在市區大樓公寓的家裡。他獨自泡了杯咖啡,撒上一些香草粉末,然後走出廚房,他住的公寓差不多九十幾坪,全鋪上柚木地板,窗帘也大部分是米黃色的緞織棉,他一個人走來走去,偌大的公寓裡實在冷清極了,他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站在電視前好一陣子,可是兩隻眼卻只是直盯著牆上的壁紙。又過了好一會,他走進書房,把門輕輕帶上。
他坐在書桌前,撥了電話到澎湖看守所,跟那裡新上任的所長客套了幾句,然後就說想要找他父親通話。
『您等等,我馬上請楊老先生到我辦公室來聽。』
過了好一會,楊世德的父親才接起電話。
『世德啊!上個月叫你寄的東西還沒收到!』父親劈頭就先抱怨一陣。
『爸!我有麻煩了,珊珊也失蹤了。』
『珊珊失蹤了?什麼意思?又給人綁走了?你這個老爸怎麼當的?你是白癡嗎?』
『爸,你聽我說,有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仔細跟我說。』楊世德停了一會,『你記得以前跟爺爺住一起的那個叔公嗎?』
『叔公?』
『你的叔叔,爺爺的弟弟。』
『沒有什麼叔公!』
『以前住在後山鐵皮屋裡,那個生病的叔公啊!你不記得?』
『後山的鐵皮屋?後山哪有什麼鐵皮屋?』
『有啊!我今天早上還去看過,鐵皮屋還在,我……』
『你到那裡去了?』父親忽然打斷,『你今天又去那裡了?那裡不好!不要再去了,知道嗎?』
『爸,你真的不記得你有個叔叔嗎?』
『嗯……我的叔叔是沒有,不過你倒是有個叔叔。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吧!』
『我的叔叔?』
『嗯!我的弟弟,你爺爺的小兒子。不過他現在應該死了吧!』父親接著說,『你叔叔啊……從小你爺爺就最疼你叔叔,什麼好的都給他。小時候我得幫爺爺去送貨,騎腳踏車載那些重死人的飼料,常常還會淋雨你知道嗎?那時候,你叔叔就坐在家裡陪你爺爺喝茶。』
聽到這裡,楊世德全身寒毛都豎起來。
『後來……你叔叔病了,那時他才十幾歲,他病得很嚴重,整天哀哀叫,你爺爺後來越來越受不了他,就把他送去醫院。那時候,我跟你爺爺大吵一架,為了什麼事也記不得了,我跟你爺爺常常吵架你知道嗎?後來……後來我好像就離家出走了,在一個女人家裡住了兩年,幹了些生意,後來被提報流氓,我溜回去跟你爺爺借錢跑路,那時候你叔叔就快不行了。你爺爺真是夠沒良心你知道嗎?我回家那一次,他把你叔叔搬到樓上加蓋的那間小屋子,就是佛堂旁邊那間。只是叫你奶奶給他送飯去,理都沒理他,我上去看他的時候,那房間臭得要命。』
『那大概是什麼時候?』
『嗯……我還沒當兵的時候。先聽我說完,』父親繼續說著,『後來我進去大寮那裡待了兩年,出來的時候有回老家住過一個多月,那時你叔叔還在,瘦得跟鬼一樣,就像非洲難民那樣,臉都凹下去了。那時候你爺爺要我拿吃的上去,我是很同情他啦!我覺得他很可憐,但那房間裡真的很臭,我看到他躺在那邊想說話的樣子,可是我實在待不住。那時我還有個想法,我覺得你叔叔已經在腐爛了你知道嗎?我覺得,他那時候,根本就已經死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還能動,還會說話,還能吃飯,他吃得很少很少啦!可是我覺得他那個樣子根本和死人沒兩樣,而且他身上真的是臭得要命。後來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了。我跟你媽請喜酒的時候你爺爺奶奶有來,可是他沒來,我那時候也懶得問,你爺爺奶奶之後也一直沒提,我想應該是已經死了。』
『叔叔叫什麼名字?』
『楊天常。天地的天,平常的常。』父親接著說,『你六歲的時候就搬去跟爺爺奶奶住了吧?那時候你就沒見到叔叔了吧?那時他應該就已經死了。』
『可是我小的時候,我記得爺爺跟我說是叔公,說是他的弟弟。我還到後山那裡跟叔公說過話,就是我剛才說的那間鐵皮屋。』
『聽你在胡說八道!那裡根本沒住過人!』停了好一會,父親嘆了口氣,『如果你叔叔真的還活著,現在也應該六十幾囉!』說到這裡,父親的聲音變得更低沉,『我今年也七十了,不知道還要活多久……對了!我現在改信基督教了,我以後會多幫你禱告。你說珊珊怎麼樣了?有什麼消息?』
『沒有!有消息我再跟你說。』楊世德的聲音微微顫抖了一下,『爸!我很累了,我再跟你聯絡。』
『別忘了把東西寄給我。』

掛上電話,楊世德靠在牛皮椅背上,緊閉雙眼。
到底是叔叔還是叔公?
楊世德不斷想起小時候爺爺跟他說的話,『你的曾爺爺,當初最疼的就是你叔公。叔公生病了,病得很嚴重……』這描述為什麼又和父親說的叔叔幾乎一模一樣?
窗外開始下起雨來,沒多久,雨越下越大,書房裡充斥著嘈雜的雨聲。
那一天晚上,他帶著惺忪睡眼,但不願掃他興的杜書賢,走到那間鐵皮屋前,鐵皮屋的門打開了,對!他記得門打開了,漆黑一片裡站了一個很瘦很瘦的人影,他想用手上的手電筒照過去,可是他不敢。他聽到那個人影發出一個聲音,那聲音,一點也不像老人的聲音,真要說起來,還比較像是……
或許,他真正該找的人,是他的叔叔?
楊世德才剛想到這裡,林德生就打電話來了。

『這其中一定有些地方弄錯了,』林德生在電話裡說,『你提到的那個叔公,你爺爺唯一的弟弟,已經過世快要八十年了。他的名字叫做楊光榮,紀錄上說他得了腦膜炎,十六歲的時候就過世了。我想你應該沒見過他,跟你祖父母住一起的應該是別的親戚。』
『嗯!我正要找你,』楊世德說,『事情變得很怪,但我想,我小時候住在那棟鐵皮屋裡的可能是我叔叔。』
『你叔叔?楊……楊天常嗎?』
『沒錯!你有什麼消息?』
『他十七歲的時候失蹤了,報案的是你爺爺。』林德生繼續說,『楊先生,我說了你可別見怪,我那時也是在想,你說的比較可能是你叔叔。我那時猜想,你叔叔生了什麼很糟糕的病,你爺爺不想讓人知道,就乾脆報案說他失蹤了,實際上是把他丟在後山,蓋個屋子讓他在裡面自生自滅。』他停了一會,『楊先生你別見怪,幹我們這一行的,什麼可能性都要想到。我去那間鐵皮屋看過了,那裡沒門沒窗,也沒有可以送飯進去的地方,老實講一開始我還以為裡面那些文字是先畫好才蓋上去的,裡面實在不像有住過人。老實說,我甚至想過,裡面那個洞可能是之前埋過你叔叔的地方,就是埋棺的地方,後來才因為什麼原因移走的。可是後來我在那裡看了老半天,實在是不像,那個洞的邊緣實在太整齊太平了,怎麼看都像是拿工具特別挖的。不過更不合理的是:我問過了,那間鐵皮屋原本是一間小廟。』
『小廟?』楊世德的口氣像是不相信。
『還不只。那間廟,在九年前才拆掉的。』
『九年前?不可能!』
『我查過了,這在地政事務所裡有紀錄,那間廟的確是九年前拆掉的。』
『可是……』楊世德頓了一下,『我小時候去過那裡,那是間鐵皮屋啊!不可能是廟!』
『這件事很不合理吧?』
『等一下!』楊世德像是想到什麼,聲音都抖了起來,『等一下!你剛才說廟是九年前拆掉的?』
『沒錯。』
『我祖父母十幾年前就過世,如果說那鐵皮屋是後來才蓋的,你看到那間鐵皮屋了吧?是真的有間鐵皮屋吧?如果那是後來才蓋的……那……會是誰蓋的?』
『我仔細看過那間鐵皮屋,那不像九年十年的東西,那棟屋子少說有二、三十年。』
『你有想到什麼解釋嗎?』
『第一:那座廟就是這間鐵皮屋,但是紀錄上明明說有拆掉,這我就不知道了;第二:這間鐵皮屋原本蓋在其他的地方,廟拆掉之後,有人把鐵皮屋移到這裡來。以我的猜測,我覺得這座鐵皮屋就是那座廟,這樣裡面的那些文字就說得通了。』
『可是,』楊世德聲音越來越疑懼,『可是我叔公以前住在那裡面啊!我小時候還跟他說過話……』
『附近的里長說,那座廟,裡面拜的是「不乾淨的東西」。』
『什麼意思?』
『我也……我也搞不清楚。』林德生小心翼翼地接著說,『楊先生,我冒昧問一件事,原本我不該問的,你……是不是懷疑那間鐵皮屋跟你的女兒失蹤有關?』
楊世德沒說話。
林德生又繼續:『那個里長說,那間廟,是間陰廟,很靈驗,但去拜的人,後來家裡都有小孩子失蹤……』
『我從來沒拜過什麼東西。』楊世德平淡地說,『我是基督教徒。』
『喔!那……那我……已經查到你的叔公了。』
『很好,你明天來我服務處,我開尾款的票子給你。』楊世德停頓一會,『你……我要你再去查我叔叔的事。一樣的狀況,一樣的價錢,我要知道他是生是死,我不想管那間鐵皮屋的鬼故事,我只要把我叔叔找出來,越快越好。』
『我盡量。』
掛上電話,楊世德彎下腰,兩隻腳縮上來,整個人像是蜷在椅子裡一樣。
他臉色蒼白,不停地發抖。
那間鐵皮屋,是間陰廟?是拜那種不乾淨的東西的廟?
那麼,在他小時候,在屋子裡跟他說話的那個人又是誰?

『小世德啊!你太瘦了!你該多吃點!』

他想到那聲音,像是從深井裡傳出來的聲音,全身的寒毛又豎了起來。
這天晚上,窗外的雨下個不停,楊世德睡在客廳沙發上,沙發前的電視新聞就這樣播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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