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打算在小學的部分著墨太多,畢竟,那不能算是真正的戀愛,然而想起來卻覺得好有趣。
所以,請大家再忍耐一下下就好。
◇ ◇ ◇
小學五、六年級,假日都是爸媽帶全家出去玩,即使在家裡,也是看看星期天早上播的卡通,下午就看看電視、寫寫功課之類的。要跟同學出去玩,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媽媽一定問東問西,還得向她要錢……
打愛情熱線?別鬧了。寒舍接電話都要先說:『您好,這裡是李公館。』然後趕快拿很大隻的無線去給爸媽聽。
所以我跟小蕙的戀愛,大多是在學校裡談的。
整個作息完全就是配合白天學校上課的排程,一放學,這場戀愛劇的男女主角就準時下班,關燈落幕各自回家,一點也不囉唆。
很好玩,對吧?跟長大後談的戀愛都不一樣,完全違反常識。
不能約出去逛街看電影,不能巴著電話不放,不能上高級館子買禮物,不能親吻愛撫試探底線,不能做愛……我坐在液晶螢幕前,就在這個當下,一邊打字一邊回想:那時候,我們到底在做什麼?
放學後騎腳踏車出去玩?這個有過幾次。我爸認為男人要會很多東西,像游泳、照像等,『騎腳踏車』更是其中的基礎必修,不但要會,而且還得騎得很棒,就是要能載人、載東西、前輪翹高輪,或是雙手放開車把之類的。
所以從小三起就是鑰匙兒童的我,常在星期三下午牽我媽的淑女車出去,沿河堤騎到小蕙她們家樓下,找她出去騎單車。
寫情書?這個倒是常常搞。我對文字的敏銳度,說不定有大半要歸功於小蕙的啟蒙。
還有呢?還有……還有什麼?想著想著,有個畫面突然浮現在腦海裡。
我記得那是某個豔陽高照的午後,在學校的躲避球場。
誠如前文所述,我從小就是個運動白痴,是一不小心就會同手同腳的先天協調性殘缺。每次要進行班際的躲避球比賽,為了整體戰力,洪老師就會挑兩個不用下場的起來當候補,男的肯定是我,女的一定是文靜嬌弱的小蕙……
但,洪老師真的非常、非常疼愛我,即使不下場比賽,也會叫我拿著一顆備用的躲避球,就站在場邊中線附近,站在擔任裁判的洪老師身邊,當球出界的時候,就由我負責幫她傳遞、撿拾等等,可能她覺得這樣比較能維護我身為班長的威信(笑)
頂著大太陽,抱著滾燙的塑膠皮躲避球,聽著場中同學的呼喊,還有洪老師刺耳的哨音……我卻清楚記得在對面,隔著偌大的躲避球場,在防洪教室的簷蔭下,小蕙托著腮幫子屈膝倚坐,遠遠對我投來的、含著害羞笑意的眼光。
原來,我們花最多時間的,就是這樣互相望著。有一點曖昧、有一點羞,你知道自己在她眼裡與眾不同,僅此而已。
長大以後,我們就不用這樣的方式看人了。我們會看著對方的臉蛋,看著對方的胸部、腰臀和腿,多少幻想著親熱的時候,這些地方是如何的妙不可言……
我不打算修正文頭的說法,這並不能算是真正的戀愛。在那個時候,我們擁有的是更單純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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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物週期裡,如此單純的階段通常不會維持太久,這與道德、意志無關,純粹是為了物種的延續。
位於美國加州的電影相關產業,有很多關於這方面的、極富教育意義及娛樂性的產品,譬如『侏儸紀公園』、『世界末日』、『獸性巴黎夜』、『荷蘭少女』等等,寓教於樂,大家有空不妨研究多參考。
我到小學六年級時,對『性』的直覺突然就覺醒了,毫無道理可言,就像腦袋後面裝了個開關,時間一到按下按鈕,電腦就開機執行一樣。
我還記得那天是星期三。
因為只有星期三的下午,才不用上課。吃過午飯,我趴在客廳的沙發睡午覺;睡著睡著,突然有種很奇怪的舒服感。
那種異樣的釋放感挾著濃重的倦意,忽然間驚嚇了我,一悚之下就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一隻腳滑下沙發,膝蓋觸地,我就這麼半跨半騎的夾著柔軟的椅墊角,內褲底部漫開一股前所未有的濕涼……
很幸運的,我的國中生物老師並沒跳過第十三、十四章,根據健康教育課本的說法,這種經驗稱為『夢遺』;如果喜歡本土一點的說法,江湖上都管叫『畫地圖』。
我大學時跟死黨耳東他們閒聊,其實本來是聊女性經驗,結果一問在場除了專科時代就開胡的呂翰大人之外,其他統統都是最補的禮藏二十一年,只好轉聊大家第一次打手槍跟畫地圖的經驗。
『你給我老實招來。』呂翰大人一聽完小人的陳述,立刻抓到了把柄:『夢遺通常是伴隨春夢才發生的,說!你到底是夢到了誰?』
我被群情洶湧的損友們團團包圍,陳耳東揚言如果我不坦白,就把我架上窗台阿魯巴——五虎大旅社的屋齡絕對超過三十年,鋁門窗爛到都快關不起來,窗台的邊角簡直就跟狼牙棒一樣,我邊流著冷汗邊慘叫,拚了命的回想……
『有……有了!我……我想起來了!』
睡午覺之前,我正在看華視的午間戲劇。
我記得有個身穿古裝白紗、綁著白綢雙鬟髻的女生,大大的眸子眼波盈盈,微噘的豐潤唇珠活像顆櫻桃,睫毛閃動,身段唱工十分曼妙,儼然就是個小仙女……
『該不會是……』阿凱是南部人,小時候常陪阿媽看歌仔戲。
『我看就是。』電視達人陳耳東做出了專業的鑑定。
就這樣,我人生的第一個性幻想對象是狄鶯這件事,在男同學間被嘲笑了很多年,而且這些混蛋毫無節操的廣為流傳,居然連外系的社團學妹都知道。
『國光幫幫忙』播出孫鵬狄鶯大復合那集時,至少有大半年沒聯絡的大學同學廖俊凱專程打電話來,明顯就是在忍笑:『喂!快轉到三立都會台,趁你老婆不在打幾槍,以後沒機會了。』
『林北沒閒啦!你怎麼不趕快去給電路板電死?』我摔上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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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過地圖後,有某種模糊的欲望在十二歲的我心中逐漸成形,似乎漸漸對『那種事』產生濃厚的興趣。
雖然六年級的時候我還沒開始拉高,也沒長鬍鬚或喉結,但大人多少覺得你比較懂事了,開始放一些權力(或福利)。基本上我爸媽算是管得嚴的,他們認為同學來家裡玩時,必須有大人在場,這是禮貌問題;我去別人家玩也一樣,不能挑別人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去。
相信大家很清楚:有父母在的地方,肯定都不好玩。所以這項福利開放之後,我只在生日邀請過同學來家裡,其他幾次零星的經驗也都很悶,之後就沒了興致。
某次月考的第一天下午,我決定邀請小蕙來我家唸書。
以前小學月考都是連考兩天,通常只考上午,下午就放大家回去準備。小蕙的成績非常好,十之八九是第一名,我大概在五名前後徘徊,差別在於我要非常用功才能拿到這樣的成績,但小蕙只要按平常準備就行了。
『妳來教我數學,好不好?』
『嗯。』她稍稍遲疑一下,害羞的點了點頭。我挨她很近,卻無法分辨怦怦作響的心跳聲,到底是她的還是我的,耳朵和臉頰一陣烘熱。
小蕙的數學並不特別好。我們都知道唸書不是重點。
請別誤會,以距今十幾、將近二十年前的社會民風,六年級的小男生約小女生回家,並沒有預設要開苞或推砲,曖昧單純就在『約』字上,還有『大家都在唸書,我們卻偷偷在玩』的那種竊喜心態。
回家路上,我還在盤算要怎麼跟我媽開口,誰知道家裡空空如也,我媽打電話回來說中午辦公室有事,不能趕回來煮飯,叫我自己去巷口買便當。
當下那個爽,我只能說是『惡向膽邊生』。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康的事!我連願望都不知道該怎麼許,老天就直接刷卡買單了!
下午兩點,門鈴響起。
小蕙是吃過午飯、睡過午覺才來的,門打開時我們倆目光一交會,就紅著臉吃吃笑起來。那種莫名其妙就臉烘耳熱的感覺,迄今我仍覺得十分甜美。
她脫鞋子進門,非常乾淨的白色襪子讓我有些暈眩;反折的蕾絲襪緣與粉紅面的圓頭學生鞋對當時的我來說,充滿著強烈而芬芳的異性氛圍,幾乎難以正視。
女性的美好與魅力,並不單只存在於肉體而已。這個道理,我可能要到二十五歲以後才能真正明瞭,生物本能卻讓十二歲的我沉浸在小蕙的背影之中,連她彎腰褪鞋的動作都覺得十分秀氣可愛。
『你爸媽不在家呀?』小蕙有些訝異。
『我媽有事會晚一點回來。』
一瞬間,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小蕙是個很容易臉紅的女孩子,直到長大都是。一方面當然是因為皮膚的白皙,容易顯現紅潮;另一方面,我覺得她是天生體溫比較高所致。
『妳這樣……不會覺得很難過嗎?』
許多年後,當我們有過幾次肉體關係,我終於忍不住問她。
蜷在我臂彎裡的小蕙一絲不掛,滑潤的身體燙得像火一樣;那種肉體的熾熱程度,印象中只有發燒的溫度差堪比擬。
她緊閉雙眼,纖薄細緻的胸脯劇烈起伏著,心臟撞擊的聲音幾乎讓我的胸腔產生共鳴。
一瞬間,我以為她急促的呼吸即將超過臨界,就這麼『錝!』一聲絃斷箏碎,然後會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我懷裡……
我並不是什麼亞洲種馬,只是初嚐禁果的普通男生,既不特別持久,技巧也還很拙劣。但即使完事許久,連身上的汗漬都已經漸漸滲冷,小蕙仍然喘息不止,微燙的面頰、胸口浮現嬌豔到有一些些病態的紅雲,讓我無法自制的心疼起來。
『嗯,就像……快要死掉一樣。』
潮紅終於褪去,她額上沁著汗,倦透的笑容顯得蒼白。
『我……帶妳去醫院檢查吧!我付得起錢的。』
『我又沒病。』她閉眼輕笑,微抿的嘴角透著一股倔強:
『只是我的生命,燃燒得比你更熱一些罷了。』
——所以,也燃燒得比我更快嗎?
直到她離開我之前,這個問題我始終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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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同齡的女生往往比男生成熟,我認為這是真的。
雖然只有一瞬間,小蕙比我更早意識到我們獨處這件事,背後可能代表的意義。如果當時我受過一點點推倒的專業訓練的話,現在孩子也應該上國中了……但我當時就是人來瘋而已。
還有另一件事也反映出女孩子的成熟。
當『來我家』的新鮮感褪去,小蕙乖乖拿出課本、鉛筆盒,在餐桌上複習起功課來——畢竟她還記得明天有月考。但我已經一整個樂到不行了,一直逗她說話、想跟她玩,弄得小蕙頗不耐煩,索性抿著嘴低頭振筆,完全當我是空氣。
我們在餐桌上對坐著,僵持了兩個小時。她漸漸看書看得進入狀況,我卻還在生悶氣,乾脆直接站起來,一聲不吭的走進房間裡,倒頭就睡。
過了一會,小蕙來到房門口。
『我可以進來嗎?』
我轉身面壁,來個相應不理。
『我爸說如果沒有主人允許,不能隨便進別人家的房間。』
『那妳回家好了。』我繼續賭氣。
腳步聲。
一團溫熱的感覺在我腰後坐了下來。我嗅到她身上有種很好聞的味道,立場開始動搖。
『你啊,到底怎麼了嘛!』她輕輕拉著我的袖子,姿態放軟,又細又軟的聲音充滿討好撒嬌的味道。
因為我從小就是個沒出息的男生,當下立刻就被收服了。我心不甘情不願的坐起來,小聲嘟囔:『誰叫妳都不跟我玩!』
她噗哧一笑。『明天要考試啊!你都複習好了嗎?』
我很不甘願的搖頭。
『洪老師打人好痛。』她笑著說。
『妳又不常被打。』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我,數學這科是經常害我被打的元兇。
『我也不想你被打啊!』她咬著嘴唇輕聲說,有種不屬於十二歲女孩、有如小女人般的氣息。
我們就這樣面對面坐著,距離近到無法抬頭相望,低著頭紅著臉,嗅著彼此的吐息,感覺對方的體溫一點一點擴散過來。
『妳身上香香的。』我沒頭沒腦的說。
小蕙咬著嘴唇輕笑著,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她的體溫起碼比我高五度;我很清楚,因為那樣的滾燙終於浸透了我,吃掉了我們之間僅剩不多的距離。
我吻了小蕙。
如果不是四點半我媽匆匆趕回來煮飯,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我媽有點驚訝,卻沒有生氣,我猜是因為小蕙一臉就是有禮貌乖學生的樣子,而且我媽很清楚哪個名字是班上常駐的第一名。
小蕙顯得比我從容,有條不紊的收好東西,向我媽道別,說時間太晚要回家去了,不然媽媽會擔心。我媽顯然很吃這一套,一直說她好乖好乖,要我送小蕙回家去。
我整個人暈陶陶的,像嗑了藥一樣,腦子裡只有小蕙嘴唇柔軟的觸感,還有她身上香香的味道。
我們一路上都沒說話,低著頭走著,當我鼓起勇氣伸手,小蕙卻一點都沒有抗拒的意思,很柔順的讓我牽著;我快樂到覺得胸膛快要爆炸了,就算數學考零分被洪老師打一百下都沒關係——
這只是一種比喻。事實上第二天的數學我考了七十五分,不到八十分的標準被打了五下,讓我非常後悔沒有好好唸書。
有人說同齡的女生往往比男生成熟,我認為這是真的。
即使在我看來,這樣並不能算是真正的戀愛,即使初吻非常動人,但對日後的我和小蕙而言,卻有著全然不同的意義。
為著這樣的不同,有人註定要付出代價。
只可惜十二歲的我們無法預知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