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把鏡頭拉回到大三下學期的那通電話。
接到周令儀的來電,忽然讓我有種物換星移的感慨,不僅想起小時候,也想起五年前高二的那場同學會;想起含著眼淚走出大門的徐安齊,還有跨在高高翹起的打檔車後座、濃妝豔抹的周令儀……
『少囉唆!來不來就是一句話。』女土匪笑著恐嚇我:
『你要是敢說個「不」字,就給老娘試試看。』
我忍不住笑起來。
『我去可以,妳得答應我一個條件。』這是趁火打劫。
周令儀安靜片刻。
『陪你騎腳踏車嗎?』
我似乎聽見她『嗤』的一聲,那是很有女人味的輕聲微笑。
不管是跟小時候那個大咧咧的男人婆,還是細腰長腿的高中正妹都搭不起來,剎那間,居然讓我有一絲心猿意馬的恍惚。
『我胃口變大啦,』我一本正經:『至少得吃頓飯才行。』
『你想泡我嗎?我最討厭男人不乾脆了。』她咯咯直笑。
我心裡抽了一下,一股蟻咬似的刺癢自腳底竄上來,胸口彷彿有根羽毛輕搔著,心尖麻麻脹脹的。
『……等我買了車,一定頭一個泡妳。』我顧左右而言它。
『明天晚上八點半,在你們學校門口見。』
周令儀卻不留給我閃躲的餘地,明快的替我做了決定:
『我去找你。星期天的同學會,你不來就死定了。』
◇ ◇ ◇
我挑了最好的一件襯衫,是我爸去英國的時候替我買的,再搭一件菱格的素色蘇格蘭呢毛料背心。由於我衣櫥裡清一色都是牛仔褲,只有一百零一雙球鞋,所以下半身就沒什麼好挑的了。
『這是學院風耶!』我的大學同學兼造型顧問蛋蛋小姐本來堅持打上領帶,但我抵死不從,一整個就是彆扭。
『又不是去約會。』我大聲抗議。
蛋蛋明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彎翹的睫毛簡直就像兩面排扇。
『厚那兩個字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她笑得不懷好意:
『放心好了,學院風最可愛,姊姊阿姨都喜歡,人家還不乖乖上鉤?』
但自從十二歲偷看她的胸部起,周令儀就知道我是『色魔』了,裝得再乖也是白做工——我很想保持耍這種貧嘴的從容姿態,可是完全沒用。
我非常、非常緊張,比起約黃靜仍的時候還要緊張一百倍。
八點半的時段其實很尷尬,要吃晚飯已經有點晚,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消磨時間,一群人還能唱唱歌什麼的,一對一我簡直不知道能幹嘛。
不知為何,約周令儀這件事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就連幫我整裝的蛋蛋,也只知道我要去『見個老朋友』。
如果去問問身經百戰的潘帥或呂翰大人,他們能提供的建議無論有用沒用,至少選項一定比我貧脊腦袋想出的多。
但我不想跟別人描述我跟周令儀的關係。不想用言語或文字,來重溫在華榮夜市之前,她沉默的跨上機車,假裝不認識我的轉身離去……
『這種女孩子,你玩得起嗎?』
在我的想像裡,呂翰大人雙手抱胸,用冷靜得近乎冷酷的眼神鞭笞著我,將我逼向懸崖:『你能承受她嗎?少天真了!』
頂著夜風,我在校門外的紅磚道上胡思亂想著,徘徊在興奮與猶豫的矛盾之間,一整個莫名其妙。
不知道過了多久,刺目的強光突然竄進眼裡,我突然回過神來,本能的舉手擋住眼睛。一輛紅色的轎車從我眼前滑行過去,速度緩慢,似乎正在找停車位。
再往外雙溪的方向進去,當時有不少夜店、PUB的樣子(我以前從沒去過),入夜後路邊的停車格反而一位難求。
眼底亂竄的豔彩流光散去,我抬頭看了一下腕錶,時間是九點二十分。
被……被放鴿子了吧?看樣子是。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
嘴角上揚的感覺有點苦澀,我伸展著有些僵硬的膝蓋,從大理石椅上站了起來。
那台過頭的紅色大發銀翼突然停住,緩緩退到我面前。
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車裡傳出一把悅耳的磁啞女聲:『遲到是女生的特權,跟我說你沒有生氣。』
我愣了很久,才會意過來。
『我……我沒有生氣。』
『騙人。』握著方向盤的周令儀燦然一笑:
『你開著門讓我一直灌風,還說不是報仇?』
◇ ◇ ◇
每一次再見到她,都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彷彿我和周令儀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彼此的時間並沒有共同的計量單位,一眨眼就錯過了許多,而且錯失的劇烈程度,讓我無法事先做好心理準備。
周令儀變得……該怎麼說呢?她變得很……很成熟。
她的臉頰比我印象中更豐腴了些,苗條的腰枝也是,並不是因此就變得不好看,只是有種超齡的女人味。
她穿著套頭毛衣和牛仔褲,汲著一雙半短的高跟鞋,微捲的褐色長髮大約到背部,套了個髮箍攏起瀏海,完全就很隨性、很可愛的打扮。
班上的女孩子偶爾也有盛裝打扮、化妝出席的場合,總不免有一絲少女稚氣,彷彿偷穿高跟鞋的小女孩,但周令儀即使穿得很隨便,戴著粉紅色的塑膠髮箍,卻彷彿是卸下裝扮、洗盡鉛華的上班女郎,很容易讓人想像她穿起絲襪高跟鞋的模樣。
我幾乎忘記她跟我一樣,才滿二十歲不久,某部分已然成熟,但有某些仍是很天真無邪的年紀。
她握著方向盤,一邊拿眼角瞄我,自己卻吃吃笑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切讓我覺得自己看起來蠢透了。
『笑屁啊!』我滿臉通紅。
周令儀噗哧一聲,索性放開聲哈哈大笑。
我被笑得更火大,但上了賊車也沒辦法,乾脆轉過頭去盯著窗外的霓虹燈。
周令儀笑得不過癮,居然伸手過來掐我的臉頰:『哎喲喂呀你有沒有這麼可愛啊?來!姊姊捏一把……』
『喂!大小姐!麻煩……麻煩妳看路啊!』
她單手閃過一個路邊的塑膠三角錐,差點擦到內線道的車,嚇得我再也不敢嘔氣:『靠……靠邊停,要捏我再給妳捏!』
周令儀樂得要命。
『怕什麼?老娘在高速公路上單手飆到一百四,還喝酒咧!警車跟我尬都沒在怕的,這算什麼?』最好大發銀翼能開到時速一百四!那不差一點就金鋼轉型了這樣?但,此時卻無法深入思考。
『好、好、好……』被捏住一邊臉頰的我,連討饒都漏風。
人就是不要鐵齒。正當女大王縱聲狂笑,忽然一陣刺耳的鳴笛響,後視鏡迴映著眩人的紅藍二色光,一輛警車飛快趕了上來,閃燈示意我們靠邊停。
『幹!』周令儀咬牙切齒,搖下車窗時卻瞬間變成一臉嬌媚,完全就是川劇的變臉表演。『警察先生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小姐,妳超速還蛇行喔!喝酒了厚?』
『哪有!』周令儀嬌嗔著。如果不認識她,我應該會覺得很酥麻,但現在就只有佩服而已。『不信,我走直線給你看。』
無視於警察『小姐,麻煩行照、駕照』的指示,她好整以暇的打開車門,伸出一雙汲著半跟露趾女鞋的細腿,真的沿著人行道的紅磚走起直線來。隔著擋風玻璃眺望出去,她的臀部被緊身牛仔褲裹出兩瓣渾圓緊實,曲線遠比高中時腴潤,卻沒有絲毫下垂或外擴的跡象,跟許多臀型扁平的女孩子比起來,除了身材得天獨厚之外,從腰腿的比例也看得出她經常運動。
我看得眼睛都直了,周令儀卻像模特兒般轉過身,輕巧地扭著腰走了回來。警察的視線始終沒能移到頸部以上,周令儀偷偷向我眨了眨眼睛,神情似笑非笑。
『我才拿到駕照不久,原諒我一次好不好?』她軟語央求著:
『我跟我弟弟急著回家,才開快了一點,下次不敢了。』
警察看了我一眼,神色明顯和緩許多。
『要小心啊!生命是自己的。』
送走警察,周令儀帶著奸計得逞的反派表情搖上車窗。
『幹得好,「姊姊」。』我冷冷一瞥,不爽溢於言表。
『撒嬌的美女如果加正50分的話,有男朋友的美女就直接扣一百分。』周令儀用一種極度囂張的態度繼續捏我的臉:『學著點,「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