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爾索《同窗》之十六
轉載時間:2008.02.15

愛情裡最難的兩個字,叫『平常』。
談戀愛不是打籃球或百米短跑,選手們在過程中忍耐痛苦,只求最後得分勝利或抵達終點。人生是個不斷流動的過程,告白前與告白後,時間進行的單位並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如果談戀愛的過程裡毫無快樂,那麼交往或結婚之後也不會有。
平常,就是愛情最真實的面貌。

那晚之後,我仍試圖和周令儀聯繫。
如果周令儀從此拒聽我的電話,或者辱罵我、踐踏我,說不定情況會變得比較好一些。強烈的愛與強烈的恨,本質上其實是非常相近的東西。
但她只是很平常的面對我。
電話接通,她的聲音聽起來既不愛也不恨,我們像以前一樣鬥嘴、說俏皮話,偶爾吵吵架,只是再也沒有愛恨牽繫的著力點……
我懷著憤恨不平,卻沒辦法崩潰,也無法痛苦。
這與黃靜仍的狀況不同。我們並沒有那樣的感情基礎,除了浮光掠影般的片刻心動,除了極短暫的親密接觸,我和周令儀在彼此的『平常』裡什麼都不是。
不知不覺,我失去了打電話給她的力量。
周令儀在『平常』之間走出了我的愛情,帶著以往一貫強勢的背影。

  ◇     ◇     ◇

幾天後的傍晚,小蕙打電話給我。
『你的外套還在我這裡。』
她帶著笑,薄薄的嗓音裡有一點羞。
早春已過,天氣越來越不冷。如果她沒提起,我幾乎忘了這件事。
本來想回說沒關係、改天有空再去拿,忽然心裡閃過一絲異樣,我改變主意。
『那……順便出來吃個飯吧?』
話筒彼端,呼吸聲突然一緊。
『嗯。』
『想去哪裡?』我笑著問。
『想……想去陽明山兜風。』她怯生生的說。
在山間迎著夜風、環著小蕙瘦削的臂膀……那樣的記憶,突然在腦海裡鮮活了起來。剎那間,我好像鬼上身一樣。
『妳現在在區部?』
『在校本部。』她輕聲說:『今天有點事……』
『那好。一個鐘頭之後,我在校門口等妳。』
話筒那頭的呼吸聲又突然一窒。我彷彿可以聽見小蕙的心跳聲,想像她的體溫驟然升高,一股腦從衣領襟口透了出來,帶著某種暖暖香香的微潮。
『好。』她的聲音非常輕非常細,像要暈過去似的。

夜裡騎機車上陽明山好像有點怪怪的,畢竟不是一大群人,我興起了借車的念頭。
誰有車呢?
阿凱在天母的秘密別墅裡,有一輛近乎全新的黑色BMW,那是他爸爸威權統治下的、某種『照顧兒子』的好意。別說阿凱死都不願動用那輛車,就算他肯借我也不敢要,萬一不小心貓到一點邊邊角角,我所剩不多的大學生涯,恐怕就要在牛郎店裡還債度日了……
當然不可能去跟周令儀借。一想到周令儀,心裡就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名火,像毒蛇般囓咬著我的心。
想來想去,只好打電話給呂翰大人。
『你如果承認想跟她打砲我就借你。』他明顯帶著惡意的嘲弄。
『亂……亂講!我……』我一下子慌張起來:
『我只是覺得開車上山比較安全啦!晚上,又只有兩個人……』
『你滿腦子想報復。』
呂翰大人淡淡一笑,犀利的言詞與口氣全不相稱。
『這就叫做「在長篠報復紀伊的敵人」。嘖,你這卑鄙下流的傢伙。』
毫無激情的咒罵最恐怖。彷彿這些字眼是寫在我的醫療記錄上,他不過是在電話的另一頭照著唸出來罷了,既是鐵錚錚的事實,絲毫不由得你抗辯。
我一抹額汗。『你……你到底借不借啦!』
『你知道她什麼都會答應你,任你予取予求。』呂翰溫和的笑著:
『跟某些拒絕你的女孩子不一樣,對吧?』
我開始後悔打電話給漢尼拔•萊克特醫生。
他待會如果準確說出我內褲的顏色或勃起長度,大概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你在誘導我,學長。』垂死掙扎之間,我靈光一閃:
『你想透過言語暗示對我之後的行為產生「觀念運動」。對敬愛你的學弟遂行電話催眠,你不覺得有些卑鄙嗎?』
『喔比起想佔女孩子便宜的色狼,我這是風雅的卑鄙。』
『你不想借就直說。我要掛電話了。』
『過來拿車吧!』呂翰呵呵笑:『你是時候幹點壞事了。』

  ◇     ◇     ◇

據說,織田信長派遣羽柴秀吉征討紀伊國的雜賀眾,擅長鐵砲(火繩槍)的雜賀國人狠狠修理了織田軍,讓秀吉還有他麾下的軍隊吃足了苦頭。
後來在長篠之戰,秀吉從雜賀眾的戰術得到靈感,在清井田原的織田本陣前,將三千挺鐵砲分三組,隔著防馬柵,對衝鋒而來的武田軍進行三段射擊。
背著『風林火山』軍旗、威震天下的武田騎馬隊,在此一役之中全軍覆沒,武田家從此退出戰國舞台,結束了信玄、勝賴父子的『赤備』(紅盔甲)傳奇。
這段戰國歷史留下了一句日本俗諺,那就是『在長篠報復紀伊的敵人』。

  ◇     ◇     ◇

呂翰大人的愛車,是一部二手的老爺銀色金全壘打,有著福特車一貫的優點:好開易上手,而且怎麼都開不壞。
他在士林租屋處的樓下,把鑰匙跟車交給我。
『你再亂說些五四三的,』我一整個恐嚇他:
『我就開小銀進自強隧道,找傳說中騎腳踏車的阿婆尬車。』
呂翰舉雙手投降,笑容溫文和煦,完全看不出是個狼心狗肺的狠咖。
『你連鬼都不怕了,我怎麼敢冒犯天顏?』他笑著低聲問:
『對了,上陽明山是你提議的,還是她?』
這記冷箭猝不及防,我愣了一下,想也不想。
『是她說要去的。』
呂翰大人摸著青髭髭的下巴,瞇眼一笑,略顯蒼白的尖臉蛋在夜裡看來格外陰柔。
『那,你們就算勢均力敵了。小心別被吃掉。』
『去死吧!』我咬牙切齒,用力甩上車門。
扭轉鑰匙發動引擎,該稱為『老銀』的小銀轟轟作響,隔著密閉性很差的車體,我聽見車外的呂翰哈哈大笑。

我拿到駕照,是聯考放榜那年的事。只有寒暑假回家時,才有機會開一下我爸的老爺車,到大三下所累積的駕駛時數,絕對不超過十五個小時。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約小蕙出來,或許呂翰說得沒錯,我只是……覺得自己的這個要求並不會被拒絕。
在這幾天裡,『被拒絕』的感覺一直折磨著我。我非常想再回到和周令儀相擁撫吻的那個當下,然而卻不可得。
我開著車子,在中正路及文林路一帶兜了兩圈,等方向盤、油門的感覺回來一些,才開往中影的方向。
昏黃的天空,把橘紫色的迷離混彩投影在磺溪上,校門口尖錐型的標柱下,站著一個修長窈窕的女孩,上身穿著我的牛仔外套。
『哈囉!』
我橫過排檔桿打開車門,小蕙睜大了眼睛,掩著嘴噗哧一笑,粉頰浮現兩朵紅紅的雲,襯著淡淡的雀斑,遠比油彩似的晚霞更薄、卻也更為冶麗。
在不施脂粉的前提下,她是我平生僅見,肌膚色澤變化最豐富細膩的女孩。
日後我認識許多比她更美麗、皮膚更白皙的女子,但再也不曾有過如此戲劇性,彷彿會說話一般,充滿著各種言語情緒的膚觸。
『這是你的車?』
她小心關上車門,環抱的雙臂擁著我的外套。
我完全不想隱瞞。『這是為妳借的車。在十二點以前如果沒還回去,它就會變成南瓜;而妳身上的外套會變成塑膠袋,一點都不環保。』
小蕙抿著嘴,瞇起的眼睛水汪汪的,有一種我從沒見過的淘氣。
『那司機呢?』
『毫無疑問的會變回老鼠。』我嫌惡的擺擺手:
『一百七十幾公分這麼大一隻,真是夠噁心的。』
小蕙咯咯大笑,狠狠貓了我一拳。『最好是!』

  ◇     ◇     ◇

從仰德大道開上陽明山,這段路對不熟車況、路況的新手來說,並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如果再緊張一點,很可能發生意外。
但出乎意料的,我跟小蕙聊得很開心。
無論我胡扯什麼,她都很捧場的咯咯笑,蒸騰的體溫彷彿充滿了小小的車內空間,身體被比常溫至少高上兩度的空氣裹著,那種濕濕暖暖的感覺一點都不覺得黏滯,是很舒服的感覺……還有那溢滿鼻腔的、屬於女孩子的柔和體味。
金全壘打在平台前停下,我們還聊得意猶未盡。
當晚並肩看夜景的山邊,涼絲絲的夜風迎面而來。
小蕙輕輕『啊』了一聲,很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我都忘記把外套還給你了。』說著掀開襟口,薄薄的削肩褪出外套,手臂正要伸出袖管。
我本能的阻止她,動作很順的繞過她的肩背,將小蕙輕輕環住。她並沒有掙扎。
『這裡風大,妳還是穿著好了。』
『嗯。』
先說清楚,我平常並沒有佔女孩子便宜的習慣。環著片刻,內建的良心程式開始發出嗶嗶警示音,我摸摸鼻子,訥訥的鬆開手。
說真的,一直摟著連我自己都很不自在,感覺就是一整個怪。
我們並肩站了很久,風並沒變得比較大,但也沒有減弱的跡象。小蕙輕輕打了個哆嗦,縮著頸子雙手環抱,我覺得她似乎微微顫抖。
那樣的單薄嬌弱,讓我覺得非常心疼。
沒有一絲佔便宜的意思,我忍不住伸手,實實的摟住了小蕙纖細的手臂。
『冷嗎?』隔著牛仔布,她的體溫比我還高。
她搖搖頭。『這樣還好。』
彷彿說好了似的,等我覺得有些尷尬的放下手,小蕙就忍不住輕輕顫起來。那樣惹憐的小動作,刺中了我心裡某一塊柔軟之處,於是再度伸手;我摟小蕙摟得越來越理直氣壯,她的溫順鼓舞了我,這麼做並不是一種侵佔或逾越,而是保護與扶持。
『我常常夢見,你像這樣站在我身邊。』
她瞇著眼睛淡淡一笑,目光飄散在浮光閃爍的台北盆地。
『國中的時候、高中的時候,爸爸走的時候……都一樣。』
我聽得心都揪起來,緊緊摟著她單薄卻溫燙的臂膀。
『從現在開始,我會一直在這裡。』
這樣說好像又有點怪怪的,我聳聳肩,故作死相。
『妳可殺到我家樓下按電鈴,反正我跑不掉。』
小蕙抿嘴笑起來,粉粉的薄唇微噘著,眼底的水光令人目眩,帶著小女孩似的天真。
『你餓不餓?』
『妳餓了?』
小蕙搖搖頭。
『我想喝酒,』她羞怯怯的靦腆笑容,有一股難言的魔力。
『慶祝我們終於又碰面了。你帶我去喝酒,好不好?』

  ◇     ◇     ◇

那是我這輩子第二次去PUB。
上一次去PUB,是跟大學死黨耳東、阿凱他們一起,把失戀喝醉酒哭不停的學姊帶出店來;至於帶女孩子進去,這還是我人生裡的第一次。中影文化城再進去一點,當時有一排大約三、四家PUB,我們把車停在漢堡王對面的停車格,下車時我很自然的牽起小蕙的手,她很害羞的低著頭,卻沒有掙開。
大家可能會覺得很好笑,但從車位到店門口這一小段,是我這輩子頭一次領略『有女朋友』可能是種什麼感覺。
我從沒牽過黃靜仍,甚至周令儀的手並肩低語,招搖過市;然而這一刻小蕙的溫順卻深深撫慰了我,幾乎產生置身夢中的錯覺。
我忘記那家店的店名了。不是因為記憶不夠深刻,而是從離開車子那一刻,我的注意力全在小蕙溫暖的小手上,見過什麼人、走過什麼路……其實我統統都沒有印象,只記得店裡閃著藍色與粉紅色螢光的刺目燈管。
『兩位喝點什麼?』服務生笑得很職業。
『有餐點嗎?』我翻著menu。
就算平常只吃路邊攤我們也是有經過訓練的,空腹喝酒就是一個醉字而已,沒有第二條路。
服務生避重就輕。『是這樣,現在您只要點兩杯調酒的特惠組合,我們就免費贈送一盤小點心。您有兩個人,可以點兩套。』
這怎麼聽都是陷阱。但我當時滿眼都是小蕙,只想趕快把討厭的服務生趕走,所以點了血腥瑪麗,以及長島冰茶——前者是我當時少數聽說過的調酒,至於後者,是因為『冰茶』聽起來酒精濃度比較低。
『小姐呢?』
『麻煩請給我可樂。』看我一臉錯愕,小蕙笑著說:
『你有兩杯呀!分我喝一點就好。』
在我讀大學的年代,PUB裡的女孩都不敢穿得太暴露,除了歸國渡假的香蕉妹,至多也就是細肩帶小可愛了,還並不常見。
那個時候,在PUB要吸引男性的目光,只有兩個重點:
第一,是輪廓要立體。不然燈光一打黑整張臉是平的,一整個妖尼姑;第二,就是身高要夠。美腿渾圓修長,被牛仔褲一裹,光靠曲線就能俘虜一狗票饑渴的男人。
小蕙並不是非常美豔的類型,長相至多算是『清秀』。
這個比擬可能有點遠,不過在我的記憶深處,我始終覺得她長得像英國的氣質女星克萊兒•馥蘭妮,無論氣質或輪廓,都非常非常相似,連微褐的黑髮都有著奇妙的雷同感。
她當天的穿著稍嫌保守,罩衫牛仔褲,配上短跟女鞋,但修長的細腿已經讓店裡許多人轉過頭來多看了幾眼。一瞬間,居然讓我有種驕傲的感覺。
我跟小蕙共用一根吸管,很笨拙的輪流吸著杯中液體。當然,我明顯喝得比她多很多,小蕙說自己酒量不好。
聊什麼大多記不得了,一開始只是些不著邊際的笑話。多半啜飲著可樂的小蕙,臉卻比我還紅,笑得傻傻的,感覺非常可愛。
我忍不住伸手摸她的額頭。『咦,妳喝醉了嗎?』
她拍拍自己的臉,閉著眼,捧著雙頰輕輕搖晃。
『不知道……有點熱啊!我把外套還給你好了。』
我也穿不住,隨手接過她脫下來的牛仔外套,放在旁邊椅子上,才發現外套都是她的味道。
『我以為妳是洗過了才還我的。』我開玩笑。
『我星期一就打算拿去還你了,但走到你家樓下,結果又猶豫起來,不知不覺站到晚上;風一大,就把它穿起來了,最後又穿著回家。』
我抬起頭,有些發愣。
小蕙紅著臉,低頭繼續說。
『第二天,我一早又到你家樓下,結果又是一樣,有些話我不知道怎麼開口,最後又穿著去學校……這禮拜裡,我每天都做同樣的事。早就洗好的衣服,都被我穿髒了。』
『妳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她猶豫了一下,自己卻笑起來。
『我希望你能約我出來,不光……不光是還衣服而已。』
她拍拍胸口,裝作鬆了一口氣:『還好是你先約我的。』
我不懂。
雖然我覺得自己還算是個不太糟糕的男生,並不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但對小蕙而言,這些年來我完全就是個不聞不問的陌生人。
除非我們之間有過我和周令儀那樣的火花,否則,這樣的感情究竟從何而來?
這一點道理也沒有。
我茫然的回望著她,試圖從中看出些什麼;小蕙卻羞羞的低下頭,咬著嘴唇攪動吸管。
忽然間,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這……這是什麼?』
小蕙睜大眼睛,但我的錯愕絕對在她之上。
在她雪白幼細的左腕,有著一條條粉色的痕跡,整整齊齊橫過淡青色的腕靜脈,就像……就像……就像《魯賓遜漂流記》裡,木樁上的日曆刻度一樣。
那樣的痕跡一共有五條。顏色雖淡,卻是清清楚楚。

後來我才知道,割腕自殺要留下痕跡,那樣的傷勢幾乎是要送急診才能處理,而且院方一定會通知警察來製作筆錄,傷勢穩定之後,還得去派出所應訊。
『所以,我非常討厭警察。』
光裸像人魚般的小蕙趴在我懷裡微笑,眼裡淚花花的。

在PUB昏暗的燈光下,小蕙變了臉色,想要把手抽回來,卻被我緊緊的握著。
她咬著牙,小力卻持續不停的掙扎著,脹紅的粉頰不再羞人答答,只是倔強得令人心碎。我握著她的小手,默默注視著她努力不懈的反抗;在無法抑制的錯愕裡,一邊聽著心裂成一片一片、無助落地的清脆聲音。
直到小蕙累了,輕輕垂落肩膀。
我托著她小小的、溫溫濕濕的手,死都不敢放。
『你消失之後,我的人生……過得很不順利。』
她輕聲說著,就像呢喃一樣,也不是說給誰聽。
『我常常想:其實,我應該要恨你才對。在你不見以前,我記得我過得好快樂,快樂也好快樂,痛苦也好快樂……但並不是那樣的。只是有一些東西,跟著你不見了而已。』
我不由自主鬆開手,撫摸著她腕間一道一道的疤痕。
那摸起來……就像是尺的刻度一樣。
烙印在皮膚上的……記錄絕望的尺。
小蕙微微一笑,眼眶裡有淚花打轉。她纖長的手指伸過來,細細的指尖隔著我不停撫摸的手指,彷彿在導引介紹什麼。
『這裡頭,只有這一條算是你的。』她指著中間那條疤痕:
『高二那個下午,我在河堤邊等了你好久好久,始終沒等到你。那時候,我好希望世界就那樣崩潰了,所有東西都消失不見。』
我悚然一驚。
這才想起高二的那場同學會,時時樂餐廳裡這麼多人,只有小蕙一個是穿著長袖的。還有那晚在我逃走以前,她眼裡那難以言喻的深……
——『我跟她……沒這麼熟了。』
腦海裡,突然響起周令儀的聲音。
這就是她拚命要把小蕙帶到我身邊的理由嗎?即使她們倆早已漸行漸遠,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想到周令儀,令我胸口沒來由的一痛,而眼前的小蕙又是那麼樣的楚楚可憐。
我重新握住她的手,唯恐她插翅飛去,落到一個我管不到顧不了的陌生境域。
遇上困難或痛苦的我,本能的就是想逃。那樣……是不可以的。絕對不能再那樣。

 

 

我看著她。
彷彿這樣,就可以從她眼裡看見我自己。

 

 

『答應我,妳永遠都不可以再傷害自己。』
『好。』
『從今天起,所有的不開心都要讓我知道。』
『好。』
『遇到困難痛苦,要記得我會跟妳一起承擔。』
『好。』
『雖然我有一點沒用,但今後我會盡力照顧妳。』
『好。』
她毫不猶豫的點頭,瞇著的眼睛像是噙著兩漥小水晶。那並不是眼淚,是天生的異貌。擁有『淚漥』的女子,註定了一生情路坎坷……我心底微微一痛,眼角發熱。
『當然,如果有什麼快樂的事,也要跟我分享,如果只能分享悲慘的事,我就真的太可憐了。』
小蕙咬著嘴唇微笑,眼底閃動著瑩瑩波光。
『好。』
『接下來這個要求妳可以考慮久一點,我OK的……妳知道。』
我深呼吸一口,明明很想哭,但又忍不住發笑。我們倆頭靠著頭,『噗哧』一聲突然笑了起來,我邊笑邊抹眼角,好不容易,才跟她分了開來。
『請妳答應跟我交往。在妳點頭之後,除非妳要我走,否則這一生我絕不離開妳。』

呂翰說得一點都沒錯。
我早就知道了。她什麼都會答應的,就這樣任我予取予求。

小蕙笑了。鬆開齒印宛然的薄唇,瞇起細細的眼睛,彎翹的睫毛輕輕顫動著,那是毫無保留的真心開懷。
然後,失去依託的淚水終於滑落面頰,在雪白的臉上曳出淺淺兩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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