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爾索《同窗》之二十一
轉載時間:2008.02.18

在我的認知裡,我跟小蕙就這樣『在一起』了。
真實人生畢竟不是電影,不是男女主角在幽藍色的夜幕裡,擁抱於冷白的凌亂床單之上,然後淡入淡出就切換畫面了。
我們數著對方的呼吸與心跳,大概躺了二十分鐘。十一點三十分,我跟小蕙不得不起身穿好衣服,稍事整理一下,準備出門送她回家。
一邊穿衣服,我邊從床下的背包裡拿出筆記本。
『這是我的課表。』我撕下筆記本的最後一頁。每學期選課一確定,我習慣抄錄一份隨身帶著;課不一定要去上,但你一定得知道自己翹掉了什麼。
小蕙愣了一下,瞇起的眼睛閃爍著狐疑的水光。
『這樣,妳就知道我什麼時候有課、什麼時候沒課了。』
我把紙片折了兩折,輕輕塞進她的外套口袋裡。
『方便我的女朋友查勤用。』我笑著說。
『最好是!』小蕙白了我一眼,笑瞇的模樣很害羞,暈紅的白皙臉蛋看起來卻有點高興。
先穿好衣服的我坐在床沿,可能是被盯得頗不自在,小蕙一隻手環著胸部,跳著把兩條長腿塞進牛仔褲,不過顯然有點難度;無論是放棄掩胸先把褲子穿好,或先戴上胸罩,任我的賊眼盯著兩腿間迷人的賁起,對她來說大概都是雙輸的局面。
『轉過去,不許看!』小蕙氣呼呼的瞪著我。
打牌輸了可以怪對手滿手王嗎?是妳自己學藝不精嘛!。
女孩子生氣跟害羞的時候,最可愛了。
如果不是十二點前一定得把她送進家門,我當場就想盧她再來一次的……小蕙微噘著嫩薄的嘴唇,連唇上極細極細的一片汗毛都清晰可見,惡狠狠的瞪我,惱羞成怒的樣子有種說不出來的嬌媚。
可愛歸可愛,我基因裡可能帶有懼內的排列組合,眼睛吃過冰淇淋之後,乖乖的轉到床的另一邊去,背後窸窸窣窣一陣,小蕙快手快腳挑起衣物穿上,我想像著她優雅又媚惑的肢體動作。
『好了。』她笑瞇瞇的從後面捧住我的臉,床邊的穿衣鏡裡映出我心愛的女人的模樣。
我忍不住回頭,兩個人立刻又吻在一起。
『別鬧啦!』可能察覺我的手越來越不規矩,小蕙咬牙輕輕拍打我,奮力從我懷裡掙起來:『只剩不到十五分鐘了,我們要用跑的。』
『騎摩托車五分鐘不到。』我把手伸到她的腿間,試圖解開鈕扣拉鍊。『只要給我十分鐘就好……』
小蕙嚇得尖叫起來,又好氣又好笑:『神經啦!』
我們倆推著鬧著,吃吃笑起來。但水瓶座的女孩非常理性,想要混水摸魚絕對沒門,最後我還是被打了槍;十一點五十分,我和小蕙已經在樓下,發動機車、戴上安全帽,不一會兒就到了她家。
變成情侶之後的第一次道別很困難。
我一點,都不想離開小蕙。一瞬間,我忽然很能體會古代『搶親』習俗的感覺,那種很想不顧一切、說什麼也要在一起的心情。
我跨在摩托車上,靜靜與她對望著。
最後,是小蕙先開了口。
『再見。』她輕咬著嘴唇,眼波朦朧如海。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妳……明天……明天我們怎麼約?』
小蕙害羞起來,輕聲說:『我……上到下午第六堂。』
『那……我去學校接妳!』我毫不猶豫:
『也是在校本部嗎?還是區部?』
『不要!不要來接我!』
她急促的反應不只我嚇了一跳,似乎連她自己都有點嚇到。小蕙瞇著水汪汪的眼睛輕輕抿唇,想了一下,才小聲的說:『我……我下課後,直接去……你那裡好了。你在家等我。』
她的臉一下紅了起來,顯然我們都想到了一樣的事。我樂得傻笑起來,幾乎想衝上去跟她吻別,小蕙卻咯咯笑著閃開,輕打了一下我的手背,責備似的瞪我一眼。
『你瘋啦?被……被鄰居看到怎麼辦?』
我目送她上樓,滿眼都是她纖腰款擺、細腿交錯的畫面,有些女孩子的背影扭得充滿挑逗,帶有濃濃的催情激素,但小蕙的姿態動作卻很秀氣優雅,令人回味再三。
我呆呆的看著,忍不住笑了出來,彷彿置身夢中。

  ◇     ◇     ◇

那時或許毫無自覺,不過我想那樣的感覺應該叫『幸福』。

  ◇     ◇     ◇

其實我第二天的下午是四節滿堂。我的課分布得很平均,大一、大二完全沒超修,再加上一兩門不小心被當掉的課,大三下只有星期四是完全沒有課的,一週內的其他時間,每天都得去學校露個臉、點點名什麼的。
等我想到這件事,已經是翌日中午起床。
打電話到小蕙家裡,接電話的是石媽媽。原來小蕙已經出門了。
法商學院的課跟我們文學院的完全不同,據說大三是最想死的時候。我摸到學校點了第五、第六節的名,為了擔心小蕙撲空,一咬牙翹了最後兩堂課——那門選修我已經翹過兩次了,這次的額度一用掉,剩下的後半學期恐怕都得要乖乖的,可能還要找時間跟教授吃個飯……
我在家裡一邊盤算,一邊看著鐘上時間的流逝。
時間,超乎想像的過得緩慢。
小蕙從學校搭車回來,起碼要花費四十分鐘以上的時間,但我騎車一趟絕不超過半小時。其實應該第七節去點個名,然後想辦法尿遁之類的……
電鈴響起的時候,已經快五點了。
在此之前的一個鐘頭裡,我的耐性已經磨到比袖子的肘部還薄。我不停從床上或書桌前站起,踱到放置電話的矮櫃邊拎起話筒,然後才想起不管再怎麼撥號,小蕙都不應該出現在她家裡——
事實上,在漫長(至少我是如此感覺)的等待過程中,我真的撥了三次電話到她家裡,接電話的石媽媽口氣越來越不耐,以致於第四次一接通我立刻就掛了電話,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我打開門,不停喘氣的小蕙俏立在門前,雪白的面頰紅撲撲的,鬢邊額際的髮絲被汗水浸透,一絡絡的黏貼在肌膚上,有種非常淒豔頹廢的美感。
『對……對不起!我在學校耽擱了一點時間……』
她笑得瞇起眼睛,上氣不接下氣,單薄的胸脯劇烈起伏。
『今……今天本來有研討……』話還沒說完,嘴唇已經被我堵住。
流汗濕黏黏的很不舒服,應該要趕快洗澡換衣服才對。既然要脫衣服,那就別浪費,把另一件會流很多汗的事也做一做好了,畢竟我們即將進入注重效率的二十一世紀。

  ◇     ◇     ◇

『色……色魔!』小蕙趴在我懷裡,瞇著眼睛埋怨著。
她全身赤裸,白皙的肌膚佈滿汗珠,一塊塊的泛著紅,胸口、頸背、腋窩,甚至漿滑狼藉的大腿根部……到處都是。沒有開燈的室內被餘暉一寸一寸的染黃,小蕙單薄的背脊顫抖著起起伏伏,半晌都難以平復。
這次跟前一夜完全不同,我沒有能支持很久。
但小蕙細緻滑膩的膚觸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品嚐著她牛奶般的肌膚,我很快就棄械投降了,雖然不至於只有短短幾分鐘,卻也快得讓我有些羞赧。
而且,即使已射得頭暈眼花,但只要摟著小蕙,嗅著她身上散發的氣味、輕觸著她美好的肌膚,慾望總會不斷被勾得昂奮而起,彷彿永難饜足。

到了近三十歲的現在,性愛的形態與意義已與過去全然不同。
我記得二十啷噹的時候,男人的身體就像性愛機器,尤其當兵退伍前後,體能被國家訓練得非常之好,做愛簡直就像打樁,引擎一經發動,砰砰砰的撞個不停,除非繳械不然根本停不下來;那時對我來說,射精就是性愛裡最大的快樂,也是攻擊發起的最終目的。
剛出社會不久,曾與一名大我六歲的成熟女性短暫交往。
做愛將近高點時,她常死死的抱著我,雙腿纏著我的腰,緊抱到我無法動彈的程度;帶著香水與汗潮的濃重噴息,就這麼濕熱熱的吐在我耳蝸裡。
『慢……慢點!姊姊……姊姊喘不過氣來了……』
當時年輕氣盛的我,往往一聽到她這麼說就興奮起來,十幾秒內一輪猛攻,帶著征服的快感痛痛快快繳了械。那種『擺佈得她欲仙欲死』的成就感,簡直難以形容,遠遠超過她那豐肌盛乳所能帶來的肉體愉悅。
後來我才明白,連續不斷的身體刺激對女人來說,不僅僅是高潮、快感,可能也會造成極度的疲倦與痛苦,那或許不會是很舒服的感覺。
就像有人嗜吃川菜,有人卻連一點點的辣都沾不得,既然是『食色性也』,吃東西都會有不同的口味了,性愛的愉悅怎麼可能只有單一的標準?
愛情動作片固然對於啟發處男有著卓越的社會貢獻,但也散播了許多錯誤的概念。處女做起來又緊又爽、不會『潮吹』就是性冷感、亂摳一通叫黃金手指……
別再相信沒有根據的說法了。
每個女孩都是獨立的個體,她為你開放的隱密與美好,別人無法知道。除了你的細心、體貼、耐性以及情趣,沒有更好的嚮導。

  ◇     ◇     ◇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變得比較懂女人?
從打籃球挑不贏高中生、開始拿到球會運到三分線投籃,明明知道該卡住或晃過他,身體卻老不聽話;對方一守你就立刻舉手喊犯規……三十歲之後,你在社會上或許仍舊被認為是青年才俊,老總會拍著你的肩膀稱呼你『年輕人』,但你很清楚自己的運動機能剛剛越過了高峰,每一分鐘都比之前更靠近谷底一些。
我們開始有錢去加州健身,甚至每個月可以指定正妹教練上幾堂課,然而,萬一她真的答應下課之後跟你去中山北路七段的PUB喝一杯,你又會開始非常猶豫。正妹教練的臀部與大腿肌肉十分緊實,騎腳踏車的時候腰部不但有力,而且有著極佳的運動協調性;你現在連維持後背體位的連續抽插,都很難一口氣撐過十五秒,在射精前就會敗於她的騎乘位扭腰,直接在她身體裡頭軟掉。
就像我們不管手腳再髒、臉皮再厚、球品再機八,週日在天母棒球場對上高中生總是越輸越多一樣。
生物構造上,男人被設計成一種射完精就應該立刻去睡覺的動物,如果沒抽抽事後菸提一提神,很難再有餘力為客戶提供後續服務。
當體能不再支援你進行一輪猛攻的野性抽插,我們開始用愛撫、親吻、擁抱甚至傾聽,來延長性愛的時間。射精突然不是最後的目的了,取悅她可能可以帶來更多樂趣,欣賞或品嚐她也是。
色慾,開始變成一種很綿密細膩的東西。

  ◇     ◇     ◇

奇妙的是:遠在二十一歲之時,小蕙帶給我的身體魅力,就已經有著類似的感覺。
我喜歡大胸部的女孩,腿長不長對我來說不太重要;我對聲音、喘息的反應,遠大於肉體以及技巧好壞……這些,都剛好與小蕙有著某種程度的扞挌。
但,我卻無比的迷戀著她。
即使已經射出來,我整個人像浸入溫水一樣被疲倦所攫,只要擁抱著小蕙,接觸著她連沁著汗都依然滑潤的肌膚,要不多久我就會興奮起來。那種喜悅與貪婪無法被排除,除了再次進入她的身體,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即使我們都已經累到無以復加。
我記得我整整射了三次。因為昨天的初體驗來不及避孕,小蕙跟我難免耿耿於懷,所以今天是全程使用保險套的,次數算得非常清楚。
當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再次覆蓋她,試圖將硬到有些麻木的前端插入,小蕙喘息著阻止了我,伸手緊緊掩住腿根,輕咬著有些蒼白的嘴唇。
『不……不要了。我……我好累……不要了,好不好?』
如果我還有一點點的餘力,很可能會霸王硬上弓。不過疲倦已極的身體顯然跟小蕙是站在同一邊的。
『你……Beast!』
她恨恨的瞪我一眼,呼吸紊亂,蒼白的臉頰浮現兩朵病態似的酡紅。
這次我聽出她的不愉快了,這顯然不是在誇獎我能力強橫,或者感謝我剛剛帶她飛上了天。這純粹是埋怨的口吻。
我道了歉,又試圖替自己開脫:『一定……一定是我太想妳了。』
『還……還怪我!』雖然虛弱,但小蕙還是瞪大眼睛嬌嗔著,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無奈表情。
『是真的啊!』我慌忙辯解:『妳說一下課就過來,但我卻等到五點耶!很擔心妳中途發生了什麼事,又沒辦法隨時聯絡妳,我還打電話到妳家……』
小蕙的身體一僵。
我還來不及反應,她忽然想坐起身,可能是手腳還在發軟,小蕙撐了幾下有些脫力,趴在我胸前抬起頭。
『你……打電話給我媽?』
我被她凝重的表情盯得發毛,故作鎮定。
『我找妳媽幹嘛?我是找妳。妳不在家,當然是妳媽接的囉!』
『你打很多次嗎?』
『四次。』我老實說。以前騷擾黃靜仍時,我可是天天卯起來亂打。這種事雖然沒什麼好誇耀的,不過我當時真的不覺得四通電話很多,以『擔心著妳的男朋友』的角度。
小蕙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掙扎幾下,慢慢坐直身體,伸手拎起拋在床下的胸罩和內褲,軟綿綿的動作像是拉線傀儡,想到是我讓她累成這副嬌柔姿態,我應該要覺得很有成就感才對,然而當下我只是心底一寒。
『我要回家了。』小蕙板著臉,小聲的說。
我無法理解。『只因為我跟妳媽通過電話?』
『你這樣……會讓我很難跟她說。』
小蕙繼續穿衣服,一點都沒停下來的意思。
『我跟她說我要留在學校跟同學開研討會。你這樣一直打電話,』
她抿了抿嘴唇。『……讓我很難跟她解釋。與其晚回去被盤問,還不如早點回去比較好,反正早死早超生,大不了就是吵一架。』
我雖然不懂為什麼會『很難解釋』,不過本人一向超有長輩緣。
『這還不簡單?』我靈光一閃:『我跟妳一起回去不就結了嗎?我們已經在交往了,我也很想見見妳的家人啊!讓妳媽認識我,以後妳想跟我出來,她也比較放心嘛!妳就不用編什麼理由……』
『你瘋了嗎?』小蕙突然大叫。
我整個人愣住。自重逢以來,她從沒用這麼強烈的語氣跟我說話,我以為……我以為大方的去見對方的家長,會是一個好主意。
小蕙卻毫無所覺。她瞪著我,臉色發白,單薄纖細的身體微微發顫著,欲言又止。
『如果讓她……讓我媽知道我們交往了,我……不行!絕對不行。』
我忽然有些氣惱。『跟我交往很糟糕嗎?為什麼不能讓妳媽知道?』
『總之就是不行。』在我看來,小蕙簡直是毫無理性的堅持著。
尷尬凝重的對峙並沒有持續太久,一方面是因為小蕙不停收著東西,包包、鞋子什麼的,絲毫沒有回心轉意留下來的跡象,這讓我很慌。
『妳不要生氣啦。』我低聲下氣:『以後我不打就是了。』
小蕙可能突然意識到我的低姿態,臉色一下變得和緩起來,卻還是蹙著眉,彎腰斜坐的穿著襪子,長髮披在左肩胸前,看來居然有幾分哀婉的感覺。
(她不是生我的氣。只是……似乎真的十分苦惱。)
我本來想安慰幾句,瞬間有個念頭浮現在腦海。
小蕙沒有手機或呼叫器,我又不能打電話給她,難不成……我只能每天在這等她主動跟我聯絡?
這未免太過荒謬。
『我每天都會打電話給你的。』小蕙放軟了口氣,撒嬌似的說。
『只要有空,我就會來陪你。你叫我來我就來,別生氣好不好?』
我想起剛才差點累死在床上的香豔鏡頭,小蕙粉臉微紅,輕咬著嘴唇。她指的意思就是我的綺想,再明白不過了。
『至少妳也把課表給我吧!我的都乖乖交給妳了。』
我笑著說:『我們也可以約在學校見面或約會呀!』
雖然無比迷戀著小蕙的身體,但我也不是整天只想推砲的淫棍。我很嚮往牽著女友的小手、漫步在校園裡閃死同學的經典畫面,多麼健康、多麼正面又激勵人心啊!
小蕙幾乎跳起來,像一隻驚弓之鳥。
『不行!』
不行?為什麼不行?我都被弄糊塗了。
『你不要逼我,我……我想保留一點私人的空間。』
她試圖修正自己的驚慌失措:『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     ◇     ◇

我一整個就是不懂。
在還車給呂翰大人的那個時候,我已經忍不住跟他透露:『我交了個女朋友。』現在想起來超幼稚,以呂翰的段數,恐怕用腸細胞就知道發生什麼事,我自己在那邊故作神秘,樣子一定可笑到爆。
而我只是,忍不住想跟朋友分享喜悅而已,儘管還不確定。
對我來說,跟小蕙交往是一件那樣美好的事,如果能夠,我希望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結婚發喜帖、退伍要請客,不都是這樣的心情?
我無法理解,什麼是『保留一點私人的空間』。
讓妳的親人、朋友認識我,會侵犯到妳的自我存在嗎?這麼樣讓我感到喜悅的事,原來是那麼樣的壓迫著妳?

我咬牙沉聲,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之前一直累積至今的不滿。
 
上一頁
下一頁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