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庭《離魂香》之十六
九月十三日下午五點四十二分
湘琪推著她的大行李箱走出海關，撲到Alan的懷裡。
『覺得好一點了嗎，寶貝？』
『看到你就好了，哪，給你，』她把手裡的禮盒提袋交給他，『月餅，很好吃唷！』
『什麼是月餅？』他問。
『我跟你說了前天是中秋節嘛！那是我們中國人三大節日之一，以前的人一家人團聚，賞月吟詩吃餅，現在的人做不出詩了，就在家開party吃月餅。這個餅是圓的，跟滿月的形狀一樣，象徵花好月圓，家人情人都聚在一起。』她擦著他的肩膀，『就像我們這樣。』
『真的，那麼今晚試試看吧！』他在她耳邊低語，『在床上吃嗎？』
湘琪笑著攬住他臂彎。
走到停車場，把她的行李箱抬進車裡，他問了，『這次怎麼帶這麼大的箱子，都塞了什麼東西？你打算來做時裝表演的嗎？』
湘琪搖搖頭，『我開始準備搬下來了，想著每次多帶一點，陸續把東西搬完。』她看著Alan，『我已經跟房東說不續租了。』
『你那邊住到什麼時候？』
『現在跟他說，房租至少還要付到十月中，所以之前會搬來洛杉磯。』
『那好，我們有充分的時間幫你找個好公寓。』
湘琪坐穩了，正把安全帶扣上，那金屬環釦的聲音在靜默中響起，多少有點刺耳。
『走吧，去吃飯，肚子餓了嗎？想吃什麼？』
『隨便。』
Alan握著車鑰匙的手放了下來，移到湘琪的臉頰上，那樣溫存地撫著，『怎麼了？』
『沒有。』
『不高興？』
『沒有。』
Alan靠了過來要吻她，她把頭轉開，那吻就落在髮際，他笑了，伸手抱住她，『還說沒有，不痛快就說出來，別這樣悶著。』
『你不用擔心，房租跟水電費我都會出一半，當然不會白住你的。』她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
『寶貝，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Alan吻著她的鬢邊唇角，『你要正式搬到洛杉磯的話，我們分開住好一點；我是不在乎，可是你一直住我那兒，我媽會介意的。』
『那之前呢？我們其實差不多也算是同居啊！』
『那不一樣。你遠來是客，我可以跟她搪塞幾句，說讓你在我那裡住個幾天，省下那個旅館錢，至於所謂的幾天是多久，也不用追究了。可是你真的完全搬下來，我們還這樣的話，就混不過去了。』Alan吻著她的耳垂，低語著，『Cynthia，寶貝，找個距離很近的公寓，我們見面還是很方便，做愛換個場景，今天你那兒明天我那兒，也不錯啊！我媽那人保守一點，對同居比較不以為然，你就遷就遷就一下，做做表面工夫，你不是想討她歡喜？』
湘琪的心眼又活了起來。細心的Alan顧及到她給他母親的印象，表示他是把她放在心上的。Alan看她眉目舒開，跟她開著玩笑，『有機會見了我媽，你可得也幫我留點形象，記得，我在她面前還應該是處男的。』
『處男！』湘琪失聲而笑，『你想騙誰呀？』
『喂，你怎麼證明我遇到你之前不是？』
『就憑你解開我胸罩那個俐落的手法，』湘琪糗他，『敢說你自己是處男，好不要臉！』
『你要在我媽面前漏了口風，我就說都是被你帶壞的。』Alan伸出食指搔著她下頜，『我遇到你的時候你已經不是處女了，而我「可能」還是處男，所以誰教壞誰呢？對不對，』他笑了，『你真的不是，有法可證，那我是不是，就驗不出來了。』
湘琪癢得不過，笑得岔了氣，『就算我認栽了，那又怎麼樣？她會把我殺了嗎？』
『被你破了我的童子身，她可能會叫你負責。』
『哦，怎麼負責法？』
Alan笑而不語，扳過她來吻著她的唇，湘琪心裡的冰化了，甜如蜜水。像張立人的混血兒那樣可愛的小臉蛋出現在她眼前，數量一個個增加，最終消失在Chamade分店的浮光掠影裡。
九月十五日早上十點五十二分
──喂？
──Martha嗎？我是Cynthia。
──我正在想怎麼都沒有你的消息，大香水師，我幫你介紹那麼多客人，你是忙著接待，把我們老客戶都忘記了嗎？
──沒有，沒有，說那兒的話？實在抽不出時間，抱歉到現在才給你回電話；就連你說的再回診所複檢的事，忙昏頭了，也還排不出檔期呢！
──喔，對了，我們醫生回來了，你有空趕快打個電話定個約，現在預約可能要到十月底才能排出時間。
──你看，你們大醫生才是大紅人，生意這麼好，要見一面都不容易的。
──是啊，診所簡直像他家，待在那邊的時間比在這裡多，回來也像客人似的，我跟你說，我現在最大的樂趣就是花他的錢，賺那麼多，小氣成那個樣子，笑死人。
──……（深呼吸，強壓著腦海裡重現的某些鏡頭，胡亂陪著笑。）
──對了，我要跟你談談續訂個人香水的事，你幫我配這一瓶，大家都說適合得不得了，像我一樣，又高貴又豔麗，怪不得是特別訂做的，還有人說一聞就知道是你的傑作呢！
──喔，（不自然地笑）那太好了，很高興你喜歡，其實……
──對了，你再幫我配一瓶寄來吧，我開張支票給你。
──Martha，有一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實在很抱歉，那個香水的配方被我弄丟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實在太不專業了，一直遲遲沒有回你電話也是因為我很努力地在找，可是真的找不到了，對不起……
──什麼？你是說我手上這一瓶是最後一瓶了嗎？你自己也配不出來了？
──是的。
──怎麼可以這樣！當初你還跟我說，第一瓶五百塊，到第二瓶就是兩百多塊，配到第四瓶，單價就降到兩百塊以下了。那現在不是什麼都沒了，一瓶永遠都是五百塊，那我可虧大了。
──不不不，這是我個人的疏失，所以我會負責的。我可以再幫你配一瓶個人香水，品質保證，絕不會比第一瓶差，而且我只收你續訂的七十五塊，所以這樣你其實省了好多錢。你想想看，一般跟我配兩瓶個人香水，一瓶要六百塊──上次我說了，對你特別是五百塊──所以兩瓶是一千二，而你只花了五百七十五塊，省下六百多塊，所以每瓶算起來才兩百八十七點五，每一瓶你就賺了三百多塊呢！
──咦，那倒也是。
──你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再約，像上次那樣做個人香水的諮詢，沒有的話也沒關係，我記得你的喜好，我就重新幫你配過，先寄一瓶樣品給你試用，最後調整好了，成品再寄給你。
──那就讓你幫我調配吧！
──好的，弄好了我會跟你聯絡的。謝謝你對Cynatelier的支持，有空到洛杉磯來玩，別忘了到Rodeo Drive上，我的香水內衣精品店Chamade，我們有很多小東西，非常精緻高雅，很適合你的氣質，你一定會喜歡的。
──好，我到洛杉磯一定找你。
──謝謝，再見。
『Cynthia，』Amanda走進她辦公室，『十一點鐘的客人打電話來，說她會遲到，大概十一點半才能到。』
『下一個約是什麼時候？』湘琪問。
『兩點鐘。』
『那還好，我還有時間吃個午飯。』她從辦公桌上起身，走到門口看回來，『我想我們該買個沙發，這裡的氣氛弄得比較親暱舒適一點，別讓客人老坐那硬𡽪𡽪的椅子，覺得我一個人躲在辦公桌後面，離她們很遠，你覺得怎麼樣？』
Amanda點頭，『我覺得是個好主意。』
『我想把櫥窗那幅畫拿進來掛，這邊裝飾起來，做個人香水的諮詢室，多一點藝術格調，少一點辦公室的感覺比較好。這樣那個櫥窗以後變化也比較多，不會老被那幅畫侷限住。』
『Cynthia，你永遠都有那麼多好棒的點子。』Amanda的眼睛滿是讚嘆欣慕。
湘琪笑了，『我們的存貨呢？有沒有什麼原料需要補貨的？』
『岩蘭草快沒了，血橘還剩一點，可是最好一起補充，它那種濃郁的甜香，柑橘裡帶點花香的感覺，很多客人都很喜歡，所以用得很快。』
湘琪想了一下，『這次我不想跟BioSource訂了，他們價錢稍微好一點，可是味道沒有Charabot實在，而且我們跟Charabot多訂一點，可以多拿一點折扣；像岩蘭草這種便宜貨，不必太計較差那一、兩分錢。你比較過他們兩家岩蘭草的樣品嗎？最大的差別在Charabot的複雜豐富一點，除了草根和木質的深沉氣息，還有一種淡淡的甜味，幾乎有點檀香的質感，很耐聞。』
Amanda伸個舌頭，搖搖頭，『Cynthia，沒有人有你這樣的鼻子，我聞起來兩個都差不多，不曉得有什麼不同。』
『沒有兩種來自不同產區的相同原料味道是一樣的，Amanda，』湘琪告訴她，『你需要的是多多練習，就自然能逐漸分辨；你進步得很快，我對你很有信心的。』
『真的？』
『真的。』湘琪對她微笑，『我們出去吧！』
九月十七日晚九點十四分
Date:09/17/0x 09:19AM
To:Hwen Lee<hylee@cfcollege.edu>
From:Cynthia Ho<cho@hotmail.com>
Subject:Opportunities親愛的慧紜，
你好嗎？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不知道你是否有興趣。我跟你提過Chamade的網站已經成立，我們會陸續放進新的資訊，最終建立網上郵購的業務，有點傷腦筋的是少一個好手來寫動人的香水故事，所以我就想到你了。基本上故事的點子我會提供，只是需要一個人用優美的文字潤飾潤飾；你知道我的英文耍耍嘴皮吹吹牛還行，真的叫我坐下來寫好文章，功力還不夠。如果你肯幫忙就太好了，稿酬不會少了你的。有另一件事其實也是類似的，《Cosmopolitan》的Angela，就是上次採訪我的那個人，問我有沒有興趣幫他們寫香水專欄；我當然很願意，這對我自己跟我們的店都是很好的宣傳，但是還沒有給她答覆，也是因為文采不夠的問題。如果你肯捉刀的話，我想開一個香水占星的專欄，給不同星座血型的人提供使用香水建議，你覺得怎麼樣？內容上由我負責，你只要把我給你的東西修飾寫成短文就行了，到時候稿費我們可以對分。你考慮看看給我回答好嗎？這事不是那麼緊急，不過我愈早知道可以愈早打算，是最好的了。謝謝！
湘琪
客廳的燈光調得暗暗的，Alan就躺在沙發上欣賞音樂。湘琪把電腦關機走過去，像隻貓似地窩在他身上。
『貓貓，乖。』Alan依舊閉著眼，一手撫著她的秀髮，『哇，貓毛好硬，跟你的脾氣一樣。』
他張開眼睛看她撅著嘴，笑了，『你看，可不是？』
『我只不過跟你使了次小性子，你就這樣！』她在他懷裡不依地咕嚕著，『什麼時候不是對你甜甜蜜蜜的？』
『是啊，小蜜糖。』他吻她，『在做什麼？』
『寫信。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有個朋友在大學教書？我問她要不要幫我們的網站寫點香水故事，你覺得怎麼樣？分工一下，你那個網頁設計師就可以專心做美工設計，而且我想找個文筆好的，把廣告台詞寫得更動人。』
『好啊，這個你決定就好。』他再閉上眼。
『這只是其一。其實我更有興趣要她幫我一起弄《Cosmo》的香水占卜專欄，有她幫我處理文字的話，我就更有信心推出了，Angela說專欄佔四分之三的版面左右，我們可以在下面打個四分之一的廣告。』
『嗯，聽起來不錯。』
『你在聽嗎？』她稍微起身，搖著他。
『我聽著呢，你那朋友回信了嗎？』
『還沒有，信我才剛發出去。』
『那麼等她有消息再說吧。』
『我只不過剛剛想到我們要打廣告，可以放一些開合式可以聞的試紙，讓讀者確實可以聞到我們香水的味道。』
Alan張開眼睛，『小寶貝，你這就有些好高騖遠了。第一，你朋友還沒有回音，急什麼呢？再來，你知道那些香味試紙的成本不低啊，以《Cosmo》的發行量，每本都放一張試紙的話，你想想看花費的廣告費會有多少？如果我們已經做到全國性的規模，當然可以考慮，你自己看看這些雜誌，《Cosmo》、《Elle》、《Vogue》和《Glamour》，上面有香水試紙的廣告，是不是都是那些一次宣傳活動就可以用掉百萬千萬的大品牌，像YSL，Armani，Calvin Klein？』
湘琪沉默了。Alan笑著摸摸她的頭，又親了一下，『我知道你是求好心切，但是我們不要還沒走穩就急著跑，想飛上天了，好嗎？』
『好啦，我知道了。』
『不要洩氣，寶貝。我們這樣穩紮穩打做下來，有朝一日，也可能做到那個規模的。』Alan拍著她臀部，『只要有你這小魔女在我身邊。』
九月十九日下午四點二十三分
慧紜看了湘琪的e-mail，心裡盤算著。開學以後，準備課程跟改作業已經佔去她大部份時間，更何況她還得留點精力談戀愛。流行雜誌那個香水占星的主意錢應該會多一點，要稿的時間也固定；她不曉得湘琪他們網頁是多久更新一次，報酬大概也沒《Cosmopolitan》的吸引人。
『Cliff，』她叫著在客廳看電視的Cliff，『有沒有興趣賺外快？』
『什麼的？』
『就是我那調香師朋友，她在找人為他們網站寫香水故事，我想你文筆不錯，要不要試試？』
『我哪會寫香水故事？』
『不是真要你寫，故事內容她會提供，你只要負責把她給你的資料改寫，修飾成故事就可以了。你不是也幫學校的學生報寫過稿嗎？這樣的工作應該對你來說很輕鬆才是。』
『多少錢？工作量大概多少？』
『這我還沒問，你有興趣的話我先跟她說一聲，再問細節。』
『應該可以吧！』
於是慧紜給湘琪回了信，說她自己可以接《Cosmopolitan》那個工作，網站也幫她找到好手代筆了。
九月二十日晚七點五十一分
湘琪離開店以後，應著廣告看了兩個出租的地方，都不甚滿意。她回到Alan的公寓，正在網上瀏覽新的廣告，門鎖轉動著，是Alan回來了。
『嗨，寶貝，今天好嗎？』
『今天看了兩處，都馬馬虎虎。Alan，找房子好累喔！』
『你忙了一天，下班還要找房子，當然辛苦了。不要急，慢慢來，我也會幫你注意，我已經交代秘書，看到不錯的幫你打電話約時間。』Alan坐下來，把領帶扯開，『對了，我媽說要請你吃飯，就明天晚上，沒事吧？我先答應下來了，到時候我們一起過去。』
湘琪跳了起來，『你怎麼不早說？天啊，明天晚上，我什麼都沒準備，明天還要到店裡去，到時候怎麼有時間好好打扮過去？』
Alan把她抱回懷裡，『已經很美了，不用太費心打扮了。』
『我穿什麼好？要正式點嗎？你說穿旗袍還是洋裝？』
『在家裡吃飯，就我們三個人，你不用穿得像要去歌劇院的樣子。旗袍啊，』Alan逗她，『你要穿旗袍會害我魂不守舍，一直盯著你大腿那條縫看，讓我媽不覺得你是小妖精都不行。』
『你不要光說風涼話，幫忙想想看嘛！』她把衣櫥跟行李箱都打開，左右端詳著。
『那件紫色義大利絲的如何？我滿喜歡那一件的。』他在一邊出著主意。
『放在舊金山沒有帶來啦！』她埋怨著，『看，誰叫你不早說。』
『她今天打電話來問，我想明天沒事就答應下來了。』Alan安撫著，『你不要緊張，不過吃頓便飯而已嘛！』
『這件怎麼樣？還是這件？』她挑出兩件洋裝，『好像不太好，裙子太短了。』
『蔥綠雪紡紗那件不錯，就穿那件吧！』
『沒有鞋子配啊！這件我隨手塞進行李箱，沒有想到會穿，配件都沒有帶齊。』她拿出一個綠皮包，『皮包配這個還可以，鞋子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那雙白的怎麼樣？』
『那只是勉強可以穿，配得不是頂好的。』
『有什麼關係，反正到她那裡你還不是要脫鞋？脫下來就看不到了。』
看她嘟著嘴，Alan連忙說，『好了，我知道，即使我媽看到你那綠洋裝配白皮鞋的樣子不過五秒鐘，小姐也一定要全身上下完美無缺。我明天沒事，去幫你買一雙鞋好不好？穿幾號的？』
『七號。』
『你明天就先穿白色那雙吧！等我買到換了再過去，好不好？』
湘琪笑著撲到他身上，『謝謝，全靠你了！唉，』她問，『我這樣空手去會不會不太好？要不要帶什麼東西過去？』
『不用了，人家就是要謝你送她那鐲子，你何必那麼多禮？我可以買瓶酒帶過去，這樣就好了。』他拍拍她的背，『不要擔心，就輕輕鬆鬆去吃個飯，你沒什麼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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