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庭《離魂香》之二十一 |
轉載時間:2005.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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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n,』湘琪把今天店裡發生的事告訴他,『你媽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你想太多了,』Alan閉著眼,『不是告訴過你她和我錢算得很清楚?你根本不用說記在我帳上,她當然不肯。』Alan突然笑了,『看你!本來存心巴結,沒想到弄巧成拙。』 『我就是不想做得太明顯,才沒說記在我帳上。你不要光笑,有什麼好笑的?』 『算了啦,事情都過去了,想有什麼用?這種小事她不會放在心上的。』 但願如此,湘琪心裡嘆了口氣。 半晌,她又問了,『你媽跟Sarah很熟嗎?』 『她是我們遠房表親,我沒有告訴過你嗎?』 『沒有,你從來沒跟我說過。』湘琪心裡有點小疙瘩,『是這樣所以你才請她來的嗎?』 『當初是我媽推薦的沒錯,我看她工作能力確實很強,所以就找她來了。』 『這種事,當初怎麼沒有聽你說?』 『沒什麼好說的,』Alan聳聳肩,『而且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提了做什麼?』 『就是這樣,她氣燄才這麼高。』 『她哪裡又惹到你了?』 『她對我的人事安排不滿意。』 『你是說你升了Amanda的事?』 『你瞧,已經有人跟你打了小報告。』 『寶貝,不是我說你,的確處理得草率了點。不要嘟著嘴,Cynthia,我們再怎麼要好,公私要分開,你至少也要知會我一聲。這種事應該在我們開會時提出,就不會有人不服,覺得你一手遮天……』 『她說我一手遮天?』湘琪沒等他說完就嚷著,『什麼意思?她以為她是誰?』 『Cynthia!』Alan也不耐煩了,『沒有誰說你的壞話,都是你一個人在那兒胡思亂想。為了Sarah已經吵過好幾次了,你不煩嗎?』他轉身不理她。 湘琪從背後抱住他,把身體貼了過去,他沒有反應。她貼得更緊了,不住摩挲著,他終於笑了,翻身把她擁入懷裡,『你這女人,看不出醋罈子這樣一大缸,打翻了真不得了,完全地公私不分。』 『笑什麼笑?以後每天晚上來開會,什麼雞毛蒜皮的大小事一樣一樣都說給你聽,把你煩死。』 『寶貝,你說的話我什麼時候不是言聽計從?』 『Alan,這禮拜什麼時候有空,陪我去買個戒指好不好?』 『戒指?』 湘琪伸出小指,『戴在這裡的,我們中國人叫尾戒,可以帶來好運。』 『喔!』他好像鬆了口氣,『好啊,禮拜四吧!』
十一月六日晚七點四十九分
十一月九日下午五點四十三分 她和Cliff的花邊新聞已經炒不出什麼新鮮的花樣,媒體早就把他們丟一邊,找更刺激香豔的新聞去了;當初慫恿Cliff出來競選學生幹部的那票人,也已經銷聲匿跡,只有他自己一人還在那兒,孤獨地高喊抗爭抗爭。 『下學年度聘書的事可能還有著落,』慧紜告訴Cliff,『今天系上來電話要我下禮拜去開會,討論幾個申請獎學金學生的資歷,研究明年教學補助的預算,態度還算客氣。』 『你看,所以說有困難我們絕對不能輕易放棄,一定要據理力爭到底,這可不是個成功的例子?』 慧紜吸了口氣,看著他,『但是我可能會離開這裡了。』 藍眼睛無法置信,『去哪裡?』 『到Sacramento去。我有個朋友寫信告訴我,說他們那裡正在找一個可以教現代文學跟進階寫作的人,我已經申請了,能不能拿到那個職位還不曉得,應該滿有希望的,而且我朋友就在評審委員會上,可以確定他會大力推薦。』 『不是在這裡教得好好的,為什麼……』 『Cliff,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他們即使願意再聘我,留下來也不會快樂,經過這事,我對這些人徹底地失望。沒有別的工作機會,那也無可奈何,如果我真的拿到那份工作,我想我就提出辭呈,離開這裡。』慧紜頓了一下,『開始新的生活。』 『那麼我也跟你去!我就轉學到那裡去!』他激昂著,『我們可以在那裡重新開始,不會有這麼多無聊的閒言閒語,不公平的待遇,』他眼睛又亮了起來,『這真是個好主意,不是說我們逃避了,我們只是不屑與那些人為伍。』 『Cliff!』慧紜深深地注視著他,『你再一年就畢業,這邊念得好好的,沒有必要換學校,但是我們確實有必要分開一陣子。』 Cliff看著她,『什麼意思?』他嘴唇開始顫抖著。 時候終於到了,慧紜在心裡喊著,搜索著盡量不刺激他的詞語:『我希望我們能分開一陣子,好好地想我們以後要做什麼。我們距離太近,沒辦法思考,反而看不到未來。而且經過這次的事件,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覺得這樣膩在一起,不是我們真正想要的……』 『所以你還是受到那些人的影響,是不是?他們那麼處心積慮要拆散我們,我們就這樣讓他們得逞了嗎?慧紜,原來你也不過如此庸俗!』 慧紜有些惱怒,『我就是這麼庸俗的女子,所以不適合跟你在一起。』 『對不起,慧紜,』他慌了,淚珠已盤在眼眶,『我一時口不擇言,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這麼相愛,走過重重困難好不容易在一起,如何能這樣就散了?』 慧紜嘆了口氣,『等你年紀再大一點,經歷了多一點的事,就會明白彼此喜歡的人不一定會在一起,你現在很喜歡,不能忘記的,未必是最合適的,而且遺忘其實不是想像中那麼難的。』 碧藍的眼珠驀然變得清冷,她以為會掉下來的淚水也瞬間消失無形。Cliff看著她,一字一字地,『你說的不是分開一陣子。你是在說我們該分手了嗎?』 慧紜沉默著。半晌,才說道,『也許。』 『Fuck!』他眼睛冒著火,『話說得這麼漂亮,你其實厭倦我了,是不是?你口口聲聲地說等我年紀大一點,心裡其實想的是我太幼稚純情,配不上你,是不是?』 『Cliff!』慧紜欲哭無淚,『我從來沒有這樣說,也沒有這樣想,是我對你來說年紀太大。把我們聯繫在一起的是對文學共同的熱愛,還有對彼此知性的追求,但是……』慧紜想著該如何措辭,『但是我們是站在人生不同的起跑點上,經歷的是不同的階段,終究還是要走上歧路;你很快就會發現,跟同年齡層的女孩在一起容易多了,又或許,』她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也會……比較快樂。』 『不,你只是在幫你自己找分手的藉口,你知道我跟別人在一起都不會快樂,你怎麼狠得下這個心?你是不是有了別人了,告訴我,』他狂亂著,『我們天天都在一起,你竟然還能找出時間去私會,哦,我知道了,我在外面幫你搞運動的時候,正好給你們方便,是不是?』 慧紜不說話,他再吼著,『是不是!』 『沒有別人,』慧紜的臉蒼白而憔悴,『一直是你,沒有別人。我該說的都說了,總之就一句話,我們應該分開彼此冷靜一下。Cliff,這個關係存在的問題,不能用愛敷衍過去就算了,我們遲早要正視的。你必須給我呼吸的空間,我才能思考,我們再這樣整天黏在一起,拖累了你也拖累了我,對誰都沒有好處。』 『說來說去都還是你自己,慧紜,你好自私,反正你就是不要我了。』 『我沒有這樣說……』 『慧紜,別忘了我爸媽說要告你那事還沒了呢!』 慧紜開始有點不祥的預感,仍強作鎮定,『有什麼好告的?他們拿不出證據。』 『如果我說一開始是你誘拐我呢?』 『你自己都在記者面前否定了的。』 『我可以再告訴他們那時候你威脅不給我好成績。』 『成績早就交出去了,我拿什麼威脅你?』慧紜掙扎著。 『成績交出去還可以再更正,你就是拿這個來威脅我的。』Cliff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在他背後,正要西下的夕陽最後一線光映出他眼裡的陰影,『你不會離開我吧,慧紜?』
十一月十一日下午兩點十六分
十一月十一日晚七點五十二分
十一月十二日早上十一點零四分
十一月十二日下午三點十五分
十一月十三日下午四點二十一分 『Cynthia,有人來找你。』Amanda敲了門進來,『他叫Charlie,Charlie Cheng,說是你失散多年的好友。』 『麻煩你告訴他我在忙,』湘琪低著頭,假裝很專注地嗅著加入一滴蓮花精露之後的差別,祈禱著Amanda沒有看到她膝上顫抖的手,『請他留個電話,我再跟他聯絡。』 Amanda出去了,一會兒又進來,『他說他明天離開洛杉磯,下次來不曉得是什麼時候,今天一定要見到你,沒辦法撥個時間喝杯咖啡嗎?』 湘琪沉吟了片刻。『你告訴他,六點鐘在對面的咖啡店等我。』 看來今天沒有辦法完成克麗奧珮特拉了。為什麼這鄭啟仁不跟著她手機裡被洗掉的留言一起消失得乾乾淨淨?為什麼殘存的記憶能喚起一整片已經消失在地平線外的風景?光是知道他人在外面,距離她僅咫尺的事實,已經把她第一瓶男性香水的岩蘭草味忠實地喚回來,讓她的鼻子暫時失去對其他香味的敏銳。 湘琪從工作室出來,啟仁已經走了,岩蘭草的氣息還糾纏在層層薄紗蕾絲之間,在小姐們竊竊私語好奇的眼神間。Amanda關切的面孔,Sarah似不經意的玩笑,顧客們來往穿梭的身影在她眼前逐漸模糊,在那一瞬間,整個世界只剩下那麼一個抽象又具體的岩蘭草,連啟仁的面孔也不再可辨。 醒來時她躺在工作室的沙發上,最先接觸到的是Amanda擔心的眼:『Cynthia!你嚇死我們了,你剛才竟然像木頭一樣咚地倒地,不省人事。覺得怎麼樣?』 湘琪按著額角,『我沒事。今天沒吃早餐,午餐又隨便,大概身體撐不住吧!以後注意一點就是了。』 『你要好好保重,』Amanda起身,『我幫你倒杯水或茶吧,你要什麼?』 『麻煩你幫我泡杯茶,謝謝。』湘琪坐了起來,『現在幾點了?』 『五點半。我看你休息一下就到對面赴約吧!今天沒什麼特別的事,我來處理就行了。』Amanda把茶放在她面前,『對了,你打個電話給Alan吧!剛剛你倒下去的時候,我打了電話過去,他在開會,秘書說出來馬上告訴他。』 『好,我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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