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一路聊到底
花了很長的時間瞭解法國的聊天文化之後，
我終於領悟其中幾項精髓……
從小到大，總是被長輩諄諄教誨：滿招損，謙受益；勝不驕，敗不餒；做人要謙虛，切忌自滿自大……所以什麼好事都不敢招搖。同時，大人又常說：家醜不可外揚，那甚麼歹事也不敢隨便說。又，過問別人的私事是不禮貌的，因此，所有的好事壞事只對極為熟悉的朋友訴說，說的深度還得看交情。
至於初見面的朋友，就只能聊聊天氣啊小孩幾年級啊哪家餐廳好吃等等的檯面話，或是別人的八卦，就是不說自己的事。
然而這樣的習慣，竟成為我在法國幾年下來，與法國人聊天最大的困擾與阻礙。
記得剛開始參加法國人的聚會時，每每朋友問起「ça va?」（還好嗎？），我總是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甚麼，說法文考試沒過？覺得很丟臉，說暑假要去希臘玩耍？又覺得太招搖，最後就只能含糊回答「呃，還好囉」。接著朋友再問起比較私人的問題，我又覺得很尷尬，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最後朋友們一個一個轉檯，跟別人聊天，我則杵在一旁乾瞪眼。
反觀法國朋友之間的談話，卻是完全透明化，喜事、倒楣事、雞毛蒜皮大小事皆可以打開天窗聊。比方：前妻的官司打不完，煩惱極了；現在是草莓季節，上星期去了哪裡採草莓很便宜呢；剛接了一個設計案，之後半年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前天肚子痛，啊，原來是壓力太大，應該如何解壓……等等，大家皆是一派輕鬆自若，毫無遮掩地說著。
說完了一堆自己的事，接著則會問問、聽聽別人的近況，讓對方也有發言的機會。於是，熟識或是不熟識的朋友之間，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流下，話題是一個接一個熱絡地聊。
漸漸地，我才明瞭，在法國，沒有甚麼丟臉或是招搖的事，好事壞事都是生活的一部份。分享喜事，朋友會誠心替你高興；抱怨生活中的挫折，朋友也會替你打氣加油。只有說出來，人們才會知道你是開心或是憂鬱，進而關心；同時在聊天當中，很多人、事等因緣際會與巧合、機會，也常在這樣一來一往之間撮合。再者，如果不過問私事，不顯示對別人的好奇心，就代表不關心這個人，不在乎對方的喜怒哀樂，反而被視為不禮貌。也因此印象裡沒有參加過一場聚會是冷場的，朋友之間總是會有話題聊，而且是不間斷的聊，邊吃邊聊、邊喝酒邊聊、站著聊、坐著聊、邊跳舞邊聊、在外頭零下八度的氣溫也可以邊抽煙邊聊許久……
花了很長的時間瞭解法國的聊天文化之後，我終於領悟其中幾項精髓：
無論在多麼不熟悉的場合下，只要用「食物」這個話題起頭，一定會成為聊天的中心；而法國人聚餐時，依舊喜歡聊食物，嘴裡正吃著這道菜，同時聊著上星期採野菇如何料理的經驗；另外，在極為漫長耗時的法式晚餐中，也只有一直聊天，才能在酒足飯飽之間，維持頭腦清醒，而不會昏昏欲睡；更重要的是，聊天可以消耗卡路里！於是，聊天就像寫作文一般，練久了便熟能生巧，進而習慣成自然，邊吃飯邊聊天也成了一種樂趣。
只是，我與瓦倫先生回檯灣與老媽同桌用餐時，老媽對於這樣的習慣碎碎念了一番：吃飯就惦惦吃，不要吃飯配話！
五月底老媽前來法國探親，與法國婆婆第一次見面，我們以傳統法式禮俗迎接老媽：從餐前小鹹點、開胃菜、前菜、主菜、乳酪、甜點，到香檳、白酒、紅酒等一應俱全。用餐前我也一再解釋法國冗長的飲食聊天文化，就擔心老媽不習慣、不自在。沒想到老媽不但甚麼都吃，甚麼都喝，並且極給面子的一路聊到底。直到老媽忍不住打哈欠，瞄了一下時間，驚呼：「哇！我們竟然從八點吃到凌晨一點多！這真是我吃過最久的一頓飯！」
幾天下來，老媽適應了吃飯前喝喝小酒、嚐嚐餐前小鹹點的習慣，然而看到我和瓦倫先生總是在一旁嘰嘰咕咕說話，還是會忍不住問道：「你們究竟在聊甚麼啊？怎麼這麼多話可以聊？」
我聳聳肩回答：「沒辦法，這就是法國長舌的聊天文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