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六
當成作文提交的信件,應該是我在高等學校一年級時寫的。也就是在我十九歲的九月到二十歲的七月之間的事,那個年代高等學校是在九月入學。
信件的第二十張只有後半,前半已經裁掉了,想來那部分應該是寄給清野了吧。
我將保存在我這裡的六張半內容抄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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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依難捨你的手指、手腕、手臂、胸膛、臉頰、眼瞼、舌頭、牙齒、腳。
我喜歡你。你也可以說你喜歡我。
光是這樣說,我想你現在也已經明白了,在第三者的眼裡,很容易就能夠推測出我們這對宿舍裡的學長與學弟、室長與室友之間有什麼關係。
在新學年的春天,我們房間的垣內和杉山從最一開始,就避免睡在我旁邊。雖然後來很快就知道杉山是因為他那疾病的關係,但我現在仍不明白垣內的理由。或許是因為垣內意外地成熟,相當了解學長與學弟之間的關係。而且垣內和你明明一樣是二年級(雖然他是留級一年),他卻似乎很想要你,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吧。當然後來垣內也閉口不提杉山的疾病,就只是想要和你換床舖位置。
一直老老實實睡在我身旁的只有你。
垣內休學以後,小泉取代垣內成為我們寢室的成員。小泉和杉山總是躺下來就睡著了,留下敞開心胸談話的我們。尤其是杉山相當會窺探他人心思,經常於晚上熄燈後還繼續念書,在寢室外待到很晚。
不知何時起你也對我開放了手臂和唇瓣,有如此行為的你是多麼純真,肯定只想著就像是被爸媽擁抱。又或者事到如今,你已經完全忘記這件事了也說不定。但接受了你的允許的我,心思卻不像你那樣純真。
(要是我和你在一起,就不會這樣話中有話。而且你離開我身邊以後,與成了室長的北見,還有菊川及淺田同寢室。我還在學校的時候,菊川與淺田就因為是宿舍裡的美少年,非常受到學長們的矚目。而且北見並非堅強的五年級,而是軟弱的四年級學生。他有保護寢室成員的能力嗎?我實在非常擔心。你寫信來是因為你頂撞了學長那醜陋──雖然我幾乎沒有勇氣寫下醜陋二字──醜陋的要求嗎?又或是因為你眼見菊川、淺田頂撞,才這麼寫的呢?由島村寫給我的信件看來,新生當中似乎也有美麗的少年,看來頗不平靜呢。感覺你的信件上也帶有這種口吻。)
當然,我完全不曾對你吐露半句手臂、唇瓣、愛這些詞彙,這些全部都是你給予我的。雖然我也曾有更進一步交往的幻想,但做夢也沒有想過要實現。你也相當明白這點。
然而,我不想進入那些狩獵學弟的學長世界底層。又或者我雖然無法進入,卻又想在我們的世界裡享受你的肉體到最大限度,因此下意識地找出各種新方法。啊,你是多麼自然而又天真無邪地,接受了我的這些新方法呢。我的最大限度完全沒有引起你一絲一毫的厭惡或懷疑,這樣的你對我來說就像是救贖的神明。啊啊,你那樣愛我,就算是我要求更進一步的交往,想來你也還是會相信我的吧。你就是我人生嶄新的驚愕。
但是舌頭與腳,和肉體之下究竟差別有多大呢?我不斷斥責自己,這樣只不過是用我的膽小,拚了命地在阻擋自己吧?
由於家中沒有女性,因此我或許在性方面有些病態的部分,自幼時起便沉浸於淫蕩的妄想之中。對於美麗的少年,或許也比常人更容易感受到奇怪的欲望。在我還是考生之時,總感覺少年比少女對我來說更具誘惑,而到了現在,我也還是想著要將那種情欲化為作品。我不知有幾次可悲地想著,如果你是女人……
雖然要寫下來相當痛苦,但是曾那樣交纏過你的身體,又這樣揮別它而去的我,能否因為成功維持道德上的清淨純真而感到喜悅呢?又或者有那麼一小段時間,其實我心中寂寞而空虛的感受更為強烈?
我和垣內分別的時候,不就首先明顯地感到不滿足了嗎?
新學年決定了同寢的室友時,雖然我也覺得你相當楚楚可憐,然而當時能夠迎接那帶有女性般冶豔、我在浴場中總是相當憧憬的垣內進入自己的寢室,我的喜悅雖然淡薄卻也相當明顯。
垣內和你不同,他非常了解學長們,總是擺出隨時都行的樣子來挑逗我,反而更加讓我覺得心動不已。
你還記得那個七月晚上的垣內嗎?他被四、五年級的學生們給蓋布袋狂毆了一頓。垣內有如死人般昏了過去,我抱起他那汗水溼淋、軟綿綿的身體,背起他前往冷水浴場。幫他沖水的時候,他也渾身無力地趴在我的膝頭。因為垣內的睡衣上都是汗,實在無法幫他穿上,我只好背著裸身的他。也不知道垣內究竟是累壞了還是要挑逗我,總之就是死纏在我身上,但我也沒能做什麼。這只能說是我膽小,或許垣內也在私底下嘲笑我的卑鄙。
因為放假時我和垣內就會分離,又加上我對他很同情,因此放暑假前,我寫了好幾封充滿官能性依戀內容的長信,給了遭受如此淒慘對待的他。雖然我告訴他,九月可以再回來當我的室友,但是垣內就這樣不來學校了。我又寫了信給他。校長找我過去,告訴我說垣內因為家裡的問題和他本人的個性,考量著趁此之際可能直接休學比較好,叫我不要用親切的信件讓他感到迷惘。我因為羞愧而全身冷汗。建議他回來學校,真的只是因為我那帶有感傷的親切之心嗎?
與對垣內的感情相比,我對你的情感實在潔淨許多。你就算必須付出許多痛苦代價,大概也會聽我的話吧。即使說了這些,但如今若是我希望你做些什麼,我想你大概仍會想辦法滿足我的要求吧。然而你明明如此盡力為我,事情卻仍止步在邊緣,事到如今再多說這些或許你也會覺得不悅。然而我認為自己總有一天會明白,這些都是源自於我那過度膽小的愛。
就算學長的要求如此愚蠢,在我要回鄉的那個晚上,你還是哭著告訴我說鄰室的大口進了我們房間,很可怕,要我別回鄉去。你還因此放任我讓兩人的床舖重疊,一邊與我接吻一邊哭訴大口的事情,彷彿我們所做的事情與那毫無關聯,你也絲毫不懷疑我。二月有好一陣子我因為要準備入學考試而總在圖書室待到比較晚,而前來玩耍的上島打算潛入你的床舖裡躲起來──當然他應該不是因為什麼重要的理由而來──然而我對於上島的行為氣到發抖,所以明白告訴你學長們的欲望,而你單純地感到驚訝,又好像只有我完全是例外那樣,仍然開開朗朗繼續坦率地擁抱我。是你那單純的愛以眼淚洗淨了我。
說起我的膽小,也就是這樣了,但就別的方面來看,也可以說是我奇蹟般地、不需要任何勉強的抑制或忍耐,就能不玷汙你。想來不管是我或者你自己,再怎麼感謝你那嬰兒般的靈魂,都是不夠的吧。
你是那樣極度誠實又率直,就好像是你的父母直接將你交到了我的手上一般,你是多麼美麗的人哪!
這第五章的內容頗為紊亂,我在書寫時也很膽小。雖然這也是為我自己辯護,但心思裡多少也是為了不想刺痛你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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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張稿紙到此結束。
這封信也讓五十歲的我多少有些驚訝。
說什麼「書寫時也很膽小」還有什麼「心思裡多少也是為了不想刺痛你的神經」之類的,這樣的內容是第五章的話,那麼前面四章究竟都寫了些什麼啊?
但是這六張半的稿紙,看起來至少是克制著沒讓自己寄給書寫對象的清野。
不過,這篇文章我當成了學校的作文交出去這件事,實在是連我自己都不得不感到驚訝。我忘了老師給我的分數是多少,但不記得曾被訓誡要留心內容之類的。老師大概苦笑了一番吧。就算一高的風氣相當自由,這內容還是挺偏離常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