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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騰倒下去,又掙扎著站起來,挺立在那兒。父親的棍子再揮下去,她掙脫了母親和姨娘們的手臂,直撲向楊騰,哭著大叫:
「打死了他,我也跟著死!」
「妳不要臉!」父親怒吼,一棍打向她肩上,楊騰大驚,用手臂死命護住她。那一棍結結實實打在他手腕上。楊騰對她大喊著:
「別管我!妳走開!走開!走開!」
「不!不!不!」她死纏住他。讓父親的棍子連她一起打進去。父親暴怒如狂:
「楊騰!你給我滾出去!滾到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去!否則我會宰了你!」
「我走!」楊騰挺立著說:「我馬上就走!我再也不做你家的寄生蟲!我要走到一個地方,去創造我自己的世界!我走!我馬上就走!」
「楊騰,不行……」她哭喊著:「你走,我和你一起走!不管到什麼地方!我和你一起走!」
「曼亭!」父親怒吼:「妳要跟他走,妳就跟他一起滾!滾到地獄裡去!我詛咒妳!下賤卑鄙的東西!妳如果跟他一起滾,你們都不得好死!你們生下的孩子,也永世不得超生……」
「不要再說了!」母親尖叫起來,「曼亭,如果妳敢跟他走,妳就是殺了我了!」
奶媽走過來,直挺挺的跪在曼亭面前了:
「小姐,我的好小姐,妳就放了他吧!讓他一個人走!我一生只生了兩個兒子,大的是阿騰,小的叫阿勇。妳知道嗎,小姐?因為我來妳家餵妳奶,把剛出世的阿勇寄在農家,結果,阿勇死了,阿騰的爹變了心,另娶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阿騰,妳讓他走吧!小姐,阿騰配不上妳,妳是唸過書的大家小姐,他是做粗活的鄉下孩子!妳跟了他,也不會幸福!」
「奶媽,奶媽!」曼亭哭著,也對奶媽直挺挺跪下去了。「我跟妳說,我從不知道阿勇的事,現在我知道了!一切算是命中注定吧,我們許家欠妳一條命,我這條命,就豁出去跟了阿騰了!妳別再說,別再說了!是我自願的!是我甘願的!受苦受難受詛咒,都是我甘願的!」
楊騰依然挺立在那兒,聽到這裡,他閉上眼睛,淚珠和著額上的血,沿頰滾落。他用手摸索著曼亭的頭髮,啞聲說:
「妳好傻!妳好傻!妳好傻!」
「滾!」父親狂叫:「不要在我面前讓我看著噁心,我有五個女兒六個兒子,少了妳一個根本不算什麼!妳給我馬上滾!」
「不要!」母親也跪下了,對父親跪下了。「你饒了她吧!她才十九歲,不懂事呀!」
於是,父親那三個姨娘也跪下了,她的四個姐妹也跪下了。那天,是一九五○年(民國三十九年)的夏天,許家那日式房子的大花園裡,就這樣黑壓壓的跪了一院子的人。
「……咕哇,哇,咕哇……咕哇……」
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又把她拉回了現實。三位老婦人還在床邊忙著,她已經躺回床上了,汗水仍然在流著,滲入身下的草蓆裡。頭髮依舊濕溚溚,渾身上下,依然分不出哪兒在痛。但是,孩子在哭呢!咕哇,咕哇,咕哇……多麼動人的哭聲,這是生命呢!是由她和楊騰製造的生命呢!她轉側著頭,呻吟著低語:
「孩子……孩子……」
阿婆走近她面前,摸摸她的額,用毛巾拭去她額上的汗,用帶著歉意的語氣說:
「是個女孩子呢!不要緊,頭胎生女兒,下一胎一定是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