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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聽到許多人到了之後,我才下樓。我希望那些總是會先到場的醜八怪都已經被安排妥當了。我穿過小門廳站在客廳門口,手裡拎著一瓶阿爾及利亞勃艮地葡萄酒準備送給她們。客廳裡頭人擠人,我試著找那兩個女孩其中任一位。裡頭傳來很大聲的澳洲腔調,有個穿蘇格蘭裙的男人和幾個西印度群島人。看來不像是我喜歡的派對,當下我就想開溜了。這時,剛好有人來到門廳,就站在我後面。
是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女生,提著一只笨重的皮箱,肩上又掛著小帆布背包。她穿著發白的防水外套,衣服縐巴巴的,看來像是長途跋涉的樣子。皮膚是棕色的,像是連續在大太陽底下曬好幾個星期才會有的膚色。她一頭長髮並不真的是金色,不過被曬得有點像。看起來有點奇怪,因為這時候正流行小男生似的髮型:女生得看來像男生,而不像女生。似乎還帶點德國人或丹麥人的味道,一副無家可歸的樣子,不曉得是生性桀驁不馴或者放蕩不羈所致。她就一直站在門口不進去,對著我說話。笑容很淺,很沒誠意也很簡短。『你能找到瑪格,叫她出來嗎?』
我擠進擁擠的客廳,最後才在廚房瞥見瑪格麗特。『外頭有人要找你啦。』
『唉,是嗎。』她遲疑了半晌,然後放下手中正在開的啤酒瓶。我跟在她胖嘟嘟的肩膀後頭,又擠進人群。『艾莉森!你說下個星期呀。』
『我的錢花光啦。彼特回來了嗎?』那個無家可歸的人怪異地看了年紀較大的女孩一眼。
『沒。』聲音壓低,半帶著警告,『不過查理和比爾回來了。』
『唉,媽的!』她看起來很生氣。
『我是艾莉森,你是……』我注意到她有兩種口音,一種幾乎是澳洲式的,一種接近英式。
『尼古拉斯。』
我幫她脫掉防水外套。她擦的法國香水非常濃嗆,活似焦煤油的味道,身上淡黃色的衣服也很髒。她默默地舉杯祝酒。她那一張墮落的臉,唯一純潔的是一對坦率的灰眼睛。看來是環境所迫而非天性使然,才讓她變得這麼冷酷。她要照顧她自己,但似乎又需要別人的保護。還有,她的聲音只有非常輕微的澳洲腔,但也不是英國口音,在刺耳難聽、略帶鼻音和奇怪的尖銳坦率之間變化不定。她真的是非常怪異,像是個矛盾的綜合體。
我們小心地相互笑了笑,艾莉森到浴室梳洗,然後我又回派對那兒。
瑪格麗特朝我走來,我想她是在等我。『尼古拉斯,有個可愛的英國妞兒急著要見你呢!』
『恐怕你的朋友已經捷足先登囉。』
她瞪著我,又看看四周,然後要我回到門廳去。『你聽我說,這有點不好解釋。不過……艾莉森跟我弟弟已經訂婚了。他有幾個朋友今晚也來了。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打架,以前就曾經發生過一次。』我面無表情。『現在還有人會為了誰吃醋?』
『我不會先動手的。』
她很上道地看我一眼,不是很高興,就走開了。艾莉森回到派對來。穿著一件樣式簡單的白色洋裝,頭髮又放下來了。現在她沒有化妝,看起來比剛剛漂亮了十倍。有陣子我近不了艾莉森,一票人圍在她身邊。我去拿了杯飲料,跟大家閒聊坎城、科利烏爾和瓦倫西亞等地方。後頭房間響起了爵士樂,我走到門口去看,窗外有跳舞的人影搖曳,再遠是幽深的樹景和淡琥珀色的天空。我跟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有一種很深的疏離感。
艾莉森過來跪在我身邊。『我醉囉,都是那杯威士忌。嘿,這個你喝喝看。』是杜松子酒,她斜斜地坐著,我搖了搖頭。
『很高興你今晚剛好回來了。彼特是個飛行員。』她說了一家知名的航空公司。『我們住在一起,斷斷續續的。就這樣。他正在受訓,在美國。』她盯著地板說,一下子好像換了個人,變得好嚴肅。『訂婚是瑪格自己說的,我們還沒到那個地步。』她半瞇著眼看我一下。『自由的囉。』
『明天可以約你出去嗎?』我們慢慢聊開了,說些自己的事情。她單刀直入地提問題,而且不接受空泛的回答。關於艾莉森,我發現兩件事:在她坦率的背後,可是個哄人專家,很會操縱男人,會利用性來做外交;她漂亮的軀體和她的直率,同樣具有吸引力。她有一種英國人沒有的能力,可以突然地表現出真誠、認真,對什麼事情的興趣可以即刻拔昇。我知道她正在看著我。『艾莉森,我喜歡你。我們上樓去吧?』
『你先上去,我就來。』她悄悄地走開,我回到樓上房裡。過了十分鐘,她站在門口,臉上有一絲淡淡恐懼的微笑。我們馬上吻了起來,一分鐘、兩分鐘。在黑暗中,我們靠著門板。門外傳來腳步聲,接著重重地敲了兩下門。艾莉森用手捂著我的嘴。又敲了兩下,接著又兩下。我猶豫著,心裡狂跳。腳步聲走了。
『來吧,』她說,『快來、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