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刊號

NUMERO ZERO

  • 作者:安伯托.艾可
  • 譯者:倪安宇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18/02/26

  • 定價:350元
  • 優惠價:79277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3366-1
  • 系列:當代經典
  • 規格:平裝/272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歐洲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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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二年級下學期末,很少去上課的我大膽地說我的論文想寫赫姆.海恩作品中的反諷(我覺得他處理不幸福之愛的手法固然寬慰人心,然而究其實,一切起因於他的憤世嫉俗,而我正準備迎接我的愛情)。「你們這些年輕人啊,」迪.薩米思教授十分不悅地對我說:「滿腦子只想投入當代研究……」
我忽然靈光一閃,明白了,頓時打消跟著迪.薩米思教授寫論文的念頭。然後我想到費里歐教授,他比較年輕,以聰明睿智著稱,專攻浪漫主義時期及相關研究。不過學長提醒我,無論如何要請迪.薩米思擔任第二論文指導教授,而且我不能公然跟費里歐教授走得太近,否則迪.薩米思教授會立刻發現,然後跟我勢不兩立。我必須用點手段,讓事情看起來好像是費里歐叫我跟著他寫論文的,如此一來迪.薩米思教授會把矛頭指向他,放我一馬。迪.薩米思教授討厭費里歐,因為當年是迪.薩米思教授讓費里歐拿到正式教職的。大學(那個年代的大學,不過我想今天恐怕也一樣)跟外面的世界正好相反,不是兒子憎恨父親,而是父親憎恨兒子。
我心裡盤算著要如何利用迪.薩米思教授每個月在大教室舉行的演講活動,假裝跟費里歐不期而遇,那個場合很多教授都會出席,因為迪.薩米思總能邀請到優秀學者擔任講者。
結果事情經過是這樣的:演講結束後立刻開放聽眾發問,那是教師獨享的權利,然後大家散場,因為主辦單位要請演講者前往當地最好的烏龜餐廳用餐。餐廳是一棟十九世紀建築,服務生的制服是燕尾服。從鷹巢到餐廳得先走一條拱廊大道,穿過一個老廣場,在一棟被列為古蹟的大樓轉角處轉彎,再穿過一個小廣場就到了。拱廊大道上,圍繞在講者身邊的都是正職教授,一公尺外的是兼職教授,兩公尺外的是助理,合理距離外的是勇氣十足的學生。學生走到老廣場上就會停下腳步,走到古蹟大樓轉角就告辭的是助教,兼職教授會陪著穿過小廣場,然後在餐廳門口向大家告辭,會進餐廳用餐的只有貴賓及正職教授。
所以費里歐教授自始至終不知道有我這麼一個學生。這段時間我對念書已經失去興趣,再也不去學校。我當自由譯者接案,收入端看對方付多少,然後我一頭栽進一套新甜美風格的三部曲小說中,主角是倡導德意志關稅同盟的德國經濟學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不難想像為什麼後來我不再做德文翻譯,想重拾學業卻又為時已晚。
問題出在我無法持續告訴自己,這樣一天過一天,遲早會修滿所有學分,把論文寫完交出去。一個人如果抱著不可能實現的希望而活,注定會失敗。但是必須等到某天他有所意識,才會放手。
剛開始我跑到瑞士恩加丁當家教,那個德國男孩實在太笨,沒辦法去上學。那裡氣候宜人,孤單程度在可忍受範圍,我忍了一年,因為薪水很不錯。然而男孩的母親有一天在走廊上貼過來,讓我明白她不介意獻身(給我)。她一口齙牙,還有淡淡的小鬍子,我很客氣地讓她知道我無此打算。三天後我被辭退了,理由是那個男孩沒有任何進步。
之後我開始應徵文書工作。原以為可以幫報社寫寫稿之類的,結果我只能棲身地方小報,撰寫鄉間表演活動和巡迴劇團的劇評文章。為了微薄薪水我寫過綜藝劇評論,在後臺偷瞄打扮成水手的舞孃,看著她們的橘皮組織看得入迷,跟在她們後面到牛奶工廠喝一杯拿鐵充當晚餐,如果手頭還有一點閒錢,就再加一個奶油煎蛋。我在那裡有了第一次性經驗,對象是一名女歌手,交換條件是在薩魯佐地方報上讚美她幾句,她說那樣就夠了。
我漂泊不定,在不同城市落腳(會去米蘭,是因為西梅找我才去的),至少幫三家出版社當過校稿(都是大學出版社,不是大型出版社),還幫其中一家校訂過百科全書詞條(檢查基本資料、作品標題等等),這些工作讓我得以養成義大利喜劇演員保羅.維拉久口中「駭人聽聞的文化素養」。所有輸家,例如自學者,永遠比贏家知道得更多,你如果想贏,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好,不需要浪費時間去了解所有其他事,博學的樂趣是輸家所獨有的。一個人知道的東西越多,就表示有越多時候他的狀況不在正軌上。
我有好幾年時間都在看出版社編輯(其中不乏大咖編輯)轉給我的稿子,因為送到他們手上的稿子沒有人想看。我每看一份稿子他們付我五千里拉,我整天躺在床上拚命看稿,看完之後寫兩頁心得報告,竭盡所能地挖苦詆毀那些不用心的作者。出版社每個人都鬆一口氣,目光短淺地回信說退回稿件他們深感遺憾云云。閱讀永遠不會出版的書稿也可以是一份正經工作。
我跟安娜就是在這段時間在一起的,然後可想而知地結束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再也沒有(不是刻意的)對哪個女子有過興趣,因為我害怕再次失敗。有性需求我就解決,偶爾來個豔遇,不用擔心放入感情,一個晚上結束後,謝謝,妳人很可愛。或是付費的定期見面,以免困在欲望中難以自拔(那些舞孃讓我日後再看到橘皮組織都無感)。
同時我心中編織著所有輸家會編織的白日夢:有一天寫出一本書,從此功成名就。為了瞭解如何成為一名偉大的作家,我甚至幫一位推理小說作家捉刀代寫(今天政治正確的名稱是「幽靈寫手」)。那個人為了賣書還取了一個美國名字,跟義大利西部片裡的演員一樣。不過躲在幕後工作滿好的,前面有兩道屏障(作家,以及作家掩飾真實身分的那個名字)。
幫別人寫推理小說很容易,只要模仿雷蒙.錢德勒的風格就好,或退而求其次,模仿另一位美國暴力犯罪小說家米基.史畢蘭也行。但是當我試著寫自己的東西時,我發現不管是描述人或物,我都會傾向用比較文藝的方式表達。我沒辦法說一個人在晴朗明媚的午後散步,但是會說他走在「卡納雷托畫中的天空下」。後來我才意識到鄧南遮也這麼寫。他為了說明某位名叫柯絲棠查.蘭布魯克的女子具有某些人格特質,說她像英國肖像畫家托馬斯.勞倫斯的畫中人物;寫及愛蓮娜.穆提時,說她的模樣讓人想起法國畫家居斯塔夫.莫羅年輕時筆下某些人物的輪廓;描述安德烈.斯裴雷利則說他讓人想起羅馬伯格瑟美術館裡的一幅仕紳肖像畫。所以讀鄧南遮的小說得不時翻閱書報攤就能買到的簡化版藝術史概論。
如果說鄧南遮是很糟糕的作家,不代表我也必然如此。為了擺脫行文中引用名人名言的惡習,我決定不再動筆。
總而言之,我的一生乏善可陳。眼看年紀就要往五十大關邁進,這時我接到了西梅的邀約。為什麼要拒絕呢?多試試也無妨。

結果我現在在幹什麼?我如果出門,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最好待在家裡,他們說不定在外面等我出去。所以我不出去。廚房裡還有好幾包蘇打餅乾跟肉罐頭,昨天晚上我還留了半瓶威士忌,可以撐一到兩天。我喝了兩小口(或許下午再來兩小口吧,一大早就喝酒腦袋會變笨),試著將這整件事情從頭再理一遍。不需要開光碟來看,我全都記得,至少此時此刻,我神志清明。
因為怕死,喚醒了所有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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