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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2
奧斯卡:交際貓
那是個暮春的夜晚,我和海倫正打算入睡時,屈生的喊叫聲從遙遠的樓梯下傳上來。
「吉米!吉米!」
我爬起來,把頭伸出窗外。「什麼事,屈生?」
「抱歉打擾你,吉米,你能不能下來一趟?」那張向上仰著的臉彷彿很急的樣子。
我一步跨兩階地跑下去。上氣不接下氣下到一樓時,屈生從屋後的診療室裡伸出腦袋向我招招手。一位年輕女孩正站在手術桌旁邊,她把手放在桌上一張微微鼓起的毯子上面。
「是一隻貓。」屈生說著,把毯子掀起來一下。我看見下面是一隻大型的花貓。我說牠大只是指假如牠身上長了很多肉的話,可是我看到的卻是一根根明顯的肋骨。我用手摸了摸那張一動也不動的皮毛。
屈生清清喉嚨。「吉米,還不止這些!」
我好奇地看看他──這是他頭一次這麼正經。他輕輕地把貓翻過來,讓牠肚皮朝天。牠的腹部裂了長長一道口,沾滿泥巴的腸子吊在傷口外面。我嚇得還沒來得及問清原因時,那位女孩就先開口了。
「我看見這隻貓在黑夜裡坐在布朗先生院子附近。我發現牠很瘦,而且有點過於安靜,於是蹲下來拍拍牠,然後我就發現牠受了重傷。我立刻回家拿了張毛毯,把牠包起來送到你們這兒。」
「妳真好。」我說,「妳知不知道這是誰的貓?」
女孩搖搖頭。「不知道。我覺得牠像是走失了。」
「我也這麼想。」我把視線自那恐怖的景象中移開。「妳是馬嬌麗‧辛普森,對不對?」
「嗯。」
「我跟妳爸爸很熟,他是這裡的郵差。」
「嗯。」她正要笑,嘴唇突然又合攏了。
「我想我該走了。你們會結束牠的痛苦,對不對?我想……誰也救不了牠了吧?」
我聳聳肩,又搖搖頭。女孩的眼眶裡滾著淚水。她伸出手摸摸貓,然後很快地轉身走出去。
「謝謝妳,馬嬌麗。」我在逝退的身影後面追了兩步,叫道,「不要擔心──我們會做妥善處理的。」
爾後隨著來的是幾分鐘的沉默。屈生低頭看著破碎的貓體──在手術燈下,他能夠看得非常清楚。
「你認為牠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屈生過了好久才開口。「給車壓的?」
「也許。」我回答,「也可能是其他任何原因。給狗咬了,或給人踢了……」人類對貓可能做出各種暴行!因為很多人天生就痛恨牠們,而以踢打牠們為樂。
屈生點點頭。「管他呢,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牠一定餓了很久,瘦得只剩皮包骨了,我打賭牠一定迷失了好幾哩路。」
「屈生,」我說,「咱們恐怕只有一個法子──牠的腸子都破了,可能已經沒有希望了。」
屈生沒有說什麼,只是邊吹氣,邊用食指尖在貓的臉頰上劃。可是說也奇怪,貓兒凹陷的胸口裡竟然發出了微微的咪咪聲。
他看看我,眼睛瞪得圓圓的。「老天,你聽到了嗎?」
「是啊……簡直不可思議。牠的生命力很強。」
屈生低著頭,繼續原先的動作。我知道他的感受,儘管他這一生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樂觀幽默,而且對什麼事都不在乎的樣子,可是有一點他瞞不過我,那就是他特別在乎貓。即使是今天,我們都已經六十歲了,他還是會藉著喝啤酒的時候跟我談起一隻他養了好幾年的貓。說起來這也是微妙的事,總之屈生只要看到貓,就會發自內心地想去逗牠們,而貓兒看到他也會表現出特別友善的樣子。我深信這些都是出於真情。
「沒有用,屈生,」我很婉轉地說,「咱們一定要做該做的事。」說完,我走到旁邊拿針筒,可是內心中另一個自我卻在阻止我把針頭扎進這麼瘦的皮毛裡。
「拿一塊布灑些乙醚蓋在牠鼻子上,牠就會很舒服地離去。」我說。
屈生一言不發地拿起一瓶乙醚,慢慢地將瓶蓋扭開。可是毛毯下又傳出了叫聲──那聲音先是很微弱,接著就越來越大聲,就像由遠駛近的汽車引擎聲一樣。
屈生像是在霎時間變成了石像。他緊握著藥瓶的手停在半空中,兩眼直瞪著隆起的毯子。
最後,他轉過來看我一眼,並嚥嚥口水。「我不喜歡這麼做,吉米。我們不能想什麼法子嗎?」
「你是說……把那些玩意兒再塞回肚子裡?」
「嗯,我們難道不能將傷口一點一點地縫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