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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水桶邊,用冷冷的血水把手臂拿肥皂再洗過,然後重新趴下來,粗糙的地面把我的胸壓得好痛。我用腳抵住石頭縫,把汗從眼睛上甩下來,第一百次地把手臂擠進母牛的身體裡,先是小牛的腿像砂紙似的刮我的肉,然後摸到了頸子、耳朵、臉,我朝著下巴的方向摸過去,那個下巴成了我現在生命中唯一的目標了。
真是不可思議,我已經這麼工作了兩個小時,一心想將繩圈套上那個下巴。別的辦法我都試過了,推牠的腿,輕輕拖住眼眶上面的皮……最後我還是回到繩圈的辦法來。
這回的接生從頭到尾就是糟糕。農夫丁先生是個沉默憂鬱的高個子,很少開口,好像老是在準備倒楣。他和他同樣沉默憂鬱的高個子兒子,兩人都在看著我,好像越來越發愁的樣子。
最糟的是他家叔叔,我剛進牛欄的時候,就很感意外地看到一位小個子老頭兒,戴了頂小帽,挺安逸地坐在一堆稻草上。他一面裝菸斗,一面很明顯地在等著好戲上場。「喂,小伙子,我是丁先生的兄弟,」他用他那西邊人的鼻音喊著:「我在李斯邨那邊種田。」
我放下儀器,點點頭。「您好,敝姓哈利。」老頭兒挺精明地把我打量一番。「我的獸醫是布先生,你總聽說過他吧,人人都知道他,了不起,接生小牛更是拿手,我從沒見過他垮台。」
我只好笑笑。隨便什麼別的時候,我都會好高興聽到別人對我同行的讚美,不過,不是現在。事實上,老頭兒的話弄得我很不自在。
「我怕我沒聽過布先生。」我脫下夾克,挺不情願地剝下襯衣。「不過,我才來這一帶沒多久。」
叔叔好生氣。「你不認得他?只怕就你一個人不認得他,我們李斯邨的人都覺得他了不起。」他氣得跳腳,一面點菸斗,一面瞄了我身上的雞皮疙瘩一眼。「布先生老是脫得像個拳師似的,從沒見過那麼棒的肌肉。」
我突然覺得全身發軟,腳裡面像灌了鉛似的。等我把儀器繩圈等放在一塊乾淨毛巾上面時,老先生又開口了:「你考取執照有多久啦?」
「七個月。」
「七個月!」老頭兒開心地笑了,吹出來一長串藍菸圈。「嗯,那可算不得什麼經驗,布先生看我的家畜已經十年啦!他可真行,我老是說,書本是一回事,還是經驗第一。」
我在桶裡倒了一些消毒劑,仔仔細細地洗手臂,接著在母牛旁邊跪了下來。
「布先生老是在手臂上擦一種潤滑劑,」叔叔說,一面挺滿意地抽他的菸斗,「他說光用肥皂水不夠,子宮會發炎的。」
我初步察看了一下──這是所有獸醫最傷腦筋的一刻,馬上就能知道是不是十五分鐘後就可以穿衣服回家了,還是前面有幾小時的苦工在等著。
這一次我知道倒楣了,胎牛的位置很麻煩,頭在後邊又沒什麼空間,活像是個未成熟的頭胎母牛,簡直不像是第二胎了。而且,好乾,胎水一定幾個鐘頭前就破了。牠一直在高坡上遊蕩,產期又提早了一星期,所以他們才把牠安置在這報廢了的牛欄裡。總而言之,我要想再看到我的床還早著呢!
「小伙子,你找著了什麼了?」叔叔厲聲打破了寂靜,「頭在後面,是吧?那沒什麼,我看布先生接這種生看得多了,他把小牛轉過來就行了。」
這種廢話我從前也聽過。短短的行醫經驗早已教會我,所有農夫對於別人的家畜全都內行,要是自己的家畜有毛病了,他們可會趕緊打電話找獸醫,而要是鄰居的家畜出了毛病,那他們的信心可大了,意見可多啦!我還注意到一件怪事,一般人還偏看重他們的意見。就拿目前來說吧,叔叔很明顯就是一位內行,他說什麼丁家人都聽。
「還有一個辦法,」叔叔繼續說下去:「找幾個幫手,把小牛用繩子拖出來,頭朝後就朝後吧!」
我一面摸索一面喘氣。「裡面地方這麼小,我怕不可能把小牛轉過來,要是讓牠頭朝後硬拖出來,母牛的骨盤一定會繃破。」
丁家人的眼睛都瞇起來了,很明顯地,他們認為我在逃避叔叔的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