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查爾士敦（美國南卡羅萊納州）‧晚春
姬蘭打開蓮蓬頭，水柱噴過小小的鋪了瓷磚的浴室，『滋』的一聲打到對面的牆上。她把袍子丟到地板上──她喜歡把袍子染成藏青色：查爾士敦在輝煌的過去歲月中出口了一桶又一桶的靛青染料──走進水中。她的身影淡淡閃現在光亮的乳色瓷磚牆上，嬌小、白皙，頂著這一頭蓬亂的橘紅色頭髮，沒有光澤、猶如飛蓬般的亂髮，這些頭髮在潮濕的天氣裡會豎起來，彼此糾結成一大叢頑強的鬈髮，使她的頭相形之下變小了。沒有人知道她這頭頭髮是從哪裡來的。艾爾頓家（外曾祖父家）或柯沃斯家（外婆家）或是史陶克斯家（爸爸家）的人都沒有這樣的頭髮，這種像是某個瘋狂天使的頭髮。他們的頭髮都是規規矩矩的，容易梳整，光滑、聽話，可以讓艾舒麗留長到肩膀以下，用略微做作的動作甩動，呈現柔順閃亮的模樣。姬蘭閉起眼睛，把洗髮精倒進手心。你問一個人對人生有什麼要求、想要和什麼人在一起、對自己的個性有什麼看法，這些是一回事。但是要一個人從早到晚必須去忍受這種頭髮，那可是另一回事了。
在平克尼美術館外，一群參加查爾士敦建築精華巡禮的觀光客正在聽嚮導解說對街的那座圓形教堂。姬蘭閃過這群人，走上樓階，穿過雙扇的迴旋門。接待處的志工──她是個長相甜美的女人，接聽電話總是像跟自己家人說話那麼的溫柔──看了看鐘，又看了姬蘭一眼，搖搖頭。
『我沒遲到。』
『七分鐘。』
『你不應該盯著我。』
『我是希望你準時，』志工好意的說，『我希望保羅會對你滿意。』
姬蘭靠在接待處的桌子旁。
『他對我的「工作」很滿意。』
『我相信。』
姬蘭穿過接待處後面的走廊，走進下層的畫廊。畫廊牆上掛滿了拼布作品，在暗黑的牆面上顯得鮮艷耀眼，這是一項非裔美洲拼布展的內容。曾經有一個晚上，姬蘭在畫廊關閉後獨自來到展覽室裡，發現這些作品讓她既不安又感動。她覺得拼布並不是隨興、居家式而且舒適溫馨的；它反而是一種聲音，而且是一種並不舒適自在的聲音。她在一幅拼布作品前站立良久。那是莎瓦那的一個婦女所織的：『莎瓦那的Ja.A.約翰斯』，資料卡上這麼寫著。這幅作品是一首詩，用拼布縫出的詩。
每天走到樓上的辦公室之前，她都會在這裡停一下，向這位莎瓦那的Ja.A.約翰斯道早安。她還會對著這幅作品微微屈膝行禮，也不管有沒有別人在場。之後她才走上那現代化的花崗石顏色的大樓梯，穿過開向展示會場和圓形大廳的雙扇門，再上樓到畫廊主任和美術館館長工作的白色小辦公室，對主任來說，這兒是他以精準和秩序工作的地方，而對館長來說，卻是他雜亂無章的工作處所。
保羅．蘭德斯自己也承認連一付紙牌都整理不好。他每天都在亂糟糟的越堆越高的紙堆裡工作，從裡頭籌劃出各種最有條理的方案和計畫。姬蘭當初來面試擔任平克尼的實習人員時，本以為工作是要幫他整理這些東西到某種程度，但是她很快就看清楚了，要是他的東西過於井然有序，他那顆關注一切、鉅細靡遺的腦袋恐怕就會失靈。不是的，他找她並不是做這種事。以她主修藝術、上過不同繪畫技巧課程，又在北卡羅萊納大學修博士（但後來放棄了）的學歷，他希望她做些編目研究、傳記資料、奠定公關基礎、學校計畫，甚至是發展概念等工作。他希望她能跟他討論、激發出新的點子。他是個充滿熱情的人，無時無刻都在和一個組織嚴密的鄉下小畫廊的種種限制搏鬥，所以需要另一個人來吸收他過多的精力。有一次他甚至想勾引她，他摘下自己的眼鏡，趁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前，他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猛力把她抱住。
『滾開！』當時姬蘭大喊，轉頭躲開他的嘴。
『你給我走開！』
『情不自禁。』他說。他微微喘著氣，頭髮也都豎起來了。『有點失去控制了。』
那以後他正常得不得了。他還約她跟他一起喝咖啡，她拒絕了。
『說不定連我也不願意跟自己喝咖啡呢。』他平心靜氣的說。
『你結婚了。』姬蘭說。
他點點頭。『是的，沒錯。』
姬蘭走到辦公室外的女廁，放滿一個洗手槽的冷水，再把臉浸到裡頭。糟糕的吻和美好的吻實在是太不相同了。糟糕的吻會糟到讓你對各種各樣的吻倒足胃口，而且永遠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