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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樓去,慢吞吞地轉了一個圈,希望能找到一扇小門或是整齊、舒服的小房間,能夠讓他好好探個險,但是卻什麼也沒看到。這層樓只有四扇門,兩邊各兩扇,正對著彼此。一扇門進入他的房間,一扇門進入葛蕾朵的房間,一扇門進入爸媽的房間,一扇門進入浴室。
『這裡不是我家,永遠也不會是我的家。』他壓低聲音嘀咕,進入了自己的房間,發現他的衣服散落在床上,一盒盒的玩具和書本連拆都還沒拆開。瑪麗亞顯然是把先後次序弄錯了。
『媽叫我來幫忙。』他小聲說。瑪麗亞點頭,指著一個大袋子,裡面裝的是他所有的襪子和內衣、褲。
『你把那些東西拿出來,放到那邊的五斗櫃裡。』她說,指著房間另一端的一個醜不拉幾的櫃子,櫃子旁邊有一面鏡子,鏡面上還沾了灰塵。
布魯諾嘆口氣,打開了袋子。他的內衣、褲把袋子塞得鼓鼓的。他恨不得爬進袋子裡,等他爬出來的時候,會發現睡了一覺醒過來,又回到了老家。
『妳覺得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瑪麗亞?』他在漫長的沉默之後開口,因為他向來就喜歡瑪麗亞,雖然爸爸說她只不過是個傭人,而且還是薪水超高的傭人,但是他覺得她也是家裡的一分子。
『什麼這一切?』瑪麗亞反問。
『這個。』他說,彷彿這是天底下最明顯不過的事情了。『搬到這種地方來。妳不覺得我們是犯了一個大錯嗎?』
『我可沒資格亂說,布魯諾少爺。』瑪麗亞說。『妳母親向你解釋過是因為你父親工作的關係,而且──』
『喔,我真受夠什麼我爸的工作了。』布魯諾說,打斷了她的話。『要是妳問我,我會說我們一天到晚聽見的就是這句話,爸爸的工作這樣啦,爸爸的工作又那樣啦。哼!要是爸爸的工作等於我們得搬出自己的房子、離開可以溜滑梯的樓梯、離開我這輩子最要好的三個死黨,那我覺得爸爸應該考慮還要不要做這份工作了,妳說呢?』
就在這時,門外的走廊吱嘎一聲,布魯諾抬起頭,正好看見爸媽房間的門打開了一條縫。他立刻僵住,好一會兒動彈不得。媽媽還在樓下,這表示房間裡的人是爸爸,而他很可能聽見了布魯諾剛才的抱怨。他盯著門,幾乎不敢喘氣,胡思亂想著不知道爸爸會不會從門後出來,把他帶到樓下去好好地談談。
門縫愈開愈大,一個人影出現,布魯諾退後了幾步。可是他不是爸爸,而是個年輕許多的人,也沒有爸爸那麼高,不過制服是一樣的,只是上頭沒有那麼多的裝飾。他看起來正經八百的,帽子緊緊地戴在頭上。布魯諾看見他的太陽穴上有金黃的頭髮,黃得好像不太自然。他手上捧著一個盒子,朝樓梯口走,看見布魯諾站在那裡看他,他停下來一會兒。
他上上下下打量布魯諾,好像從沒看過小孩子,不確定該拿他怎麼辦才好,是該吃了他?還是不理他?或者乾脆把他給踹下樓算了?不過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匆匆對布魯諾點個頭,又邁開了步伐。
『他是誰啊?』布魯諾問。那個年輕人看起來又嚴肅又忙碌,他猜想一定是什麼大人物。
『大概是你爸手下的阿兵哥吧。』瑪麗亞說。剛才年輕人經過時,她站得挺直,雙手在身前交握,活像是在祈禱,而且她還盯著地板,不敢看他的臉,好像是怕直直看著他,自己會變成石頭;一直到他走了,她才放鬆下來。『以後我們就會慢慢認識他們了。』
『我覺得我不喜歡他。』布魯諾說。
『他太嚴肅了。』『你爸也很嚴肅啊。』瑪麗亞說。
『對,可是他是爸爸。』布魯諾解釋。『爸爸本來就該嚴肅,不管是賣菜的小販、教書的先生、煮菜的廚師,還是軍隊的司令官。』他說,把他所知道的『可敬的爸爸』的行業都說了出來,這些職業名稱他可是反覆想了上千遍呢。『而且我不覺得那個人看起來像個爸爸,不過他是夠嚴肅了,這點倒不用懷疑。』
『他們做的是非常嚴肅的工作啊。』瑪麗亞說,嘆了口氣。『唉,至少他們自己是這麼覺得。不過我要是你啊,就不會去招惹那些阿兵哥。』
『我看不出來除了不去招惹他們之外還能怎麼辦。』布魯諾難過地說。『我甚至覺得除了葛蕾朵之外,我沒有人可以一起玩了,那還會有什麼意思?她根本是個討厭鬼。』
他覺得又要哭了,幸好忍住了,他不想在瑪麗亞面前像個愛哭鬼。他看看房間四周,頭還半垂著,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什麼也沒有,至少看起來不像有。可是有一個地方吸引了他的目光,在房門正對面的那個角落裡,天花板上有一扇窗,稍微向下延伸到牆上,有點像是柏林房子裡的小閣樓那樣,只不過沒那麼高。布魯諾看著那扇窗,心想搞不好不用踮腳尖就能看見外面呢!
他慢慢朝窗戶走去,希望可以從這裡一路看到柏林去,看到他們家,看到家附近的街道,看到人們圍坐著喝泡沫飲料、拿好笑的故事亂蓋的桌子。他走得很慢,因為他不想失望。可是這個房間只是個小男生的房間,走得再慢也很快就走到了窗戶邊。他把臉貼著窗玻璃,望著外面,而這一次他睜大眼睛,嘴巴呈O字形,但是手臂還是貼著身體,因為他看見的景象讓他渾身發冷,沒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