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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文上天堂的十八個月後,召喚媽媽的電話終於來了。當年的電話鈴聲就是老老實實的叮鈴叮鈴,可不像今天的鈴聲旋律這般花俏,有『Grillz11』或『Sukie in the Graveyard12』這些歌可以聽。電話響起來的第一聲我就醒過來了,然後它響了第二聲,等第三聲還沒響完,電話就被接起來,接著我便聽見一個朦朧的說話聲音,一下嚎啕大哭、一下低聲啜泣,最後是話筒摔在木板上的聲音。我好害怕,把棉被直往上拉,蓋住眼睛。可是沒人來到我的床邊。
昨晚出意外了。隔天媽咪這麼對我們說。爹地開的車衝到馬路外面。她完全沒提到警察的調查報告說,爹地血液裡的酒精指數高達零點二七。這些細節是我自己偷聽來的。對七歲的孩子來說,偷聽大人說話是種本能。
有關爹地葬禮的記憶,甚至比凱文的還要模糊。古銅色的棺木上灑滿白色花朵、沒完沒了的禱歌頌辭、哭聲迷迷濛濛。兩個阿姨攙扶著媽咪,墳前草坪油綠得異乎尋常。
這一次,媽咪湧進家裡的親戚數量更加龐大了。狄西絲家、李家,那些我記不得名字的表親們。我更常暗自偷聽大人說話了,甚至隱約聽見他們討論一長串的計畫。他們說媽咪一定得帶著孩子搬回家鄉去。
爹地走後的那個夏天,是伊利諾州史上最炎熱的夏天之一,一連好幾個星期,氣溫都停留在華氏九十度左右的高熱。就算氣象播報員提到密西根湖具有降溫的調節效應,但我們畢竟離湖水太遠,彼此間相隔了太多水泥磚牆與建築物,感受不到湖面輕撫的微風。住在貝佛利的我們只能替風扇接上電源、敞開窗戶,然後不停地流汗。海莉和我睡在加裝了紗網的前廊吊床上。
六月與七月整整兩個月,外婆開始發動以『回南方來吧』為主題的密集電話攻勢。布蘭納家的親戚們也仍舊持續出現在家中,不過變成一次一個,或者一次一對:腋下汗濕成一片的男人,或是身上套著鬆垮棉布洋裝的女人。他們小心翼翼地對話,等媽咪神經緊繃、眼淚隨時要奪眶而出時,某個阿姨或叔叔便會拍拍她的手背。該為妳自己和孩子做個最好的決定了,黛西。
出於某種孩童的直覺,這些親戚的造訪為我帶來了新的不安定感。我對哀悼死者、重振生活這些話題逐漸失去耐性。他們的來訪彷彿成了種監視,令人覺得不舒服,卻又無從推辭,畢竟麥可‧泰倫斯也曾是這個家族的一分子,而且一個帶著小孩的寡婦更應規規矩矩地安頓好自己的生活。
死亡也讓我的社交生活產生了微妙的轉變。從小和我玩在一起的其他小孩現在都避著我,每當我們有機會碰面時,他們通常只會猛盯著自己的腳趾頭。這是尷尬?困惑?還是害怕弄髒什麼?離我遠一點反倒讓大多數人覺得輕鬆多了。
媽咪沒替我們報名夏令營,於是海莉和我得自己打發熱得冒煙的漫漫長日。我唸故事書給她聽、在硬紙板上玩跳棋或大富翁之類的遊戲、拿玩偶當主角,編齣好戲、或是走路到九十五街上的伍爾沃斯大賣場去買漫畫和香草可樂。
(譯註11:饒舌歌手Nelly『Sweatsuit』專輯裡的歌曲。)
(譯註12:收錄於Belle & Sebastian樂團,The Life pursuit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