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好幾個星期逐漸過去,媽咪的床頭櫃上一點點地積聚出一個小型藥房。要是她下樓去了,我就會拿起那些小玻璃瓶仔細觀察:直條紋的白色瓶蓋、打印著工整字體的標籤。拿起來搖一搖,瞇細了眼睛直往黃褐色的罐子裡瞧,裡頭的膠囊總讓我覺得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發顫。
七月中旬,媽咪下定了決心,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外婆替她做的決定。當她對爹地的兄弟姐妹說出口時,我在一旁聽著。他們輕拍她的手背。也許這麼做最好不過了。他們說道。那語氣聽起來,怎麼說呢?鬆了口氣?一個七歲孩子怎麼體會得了這當中的細微差別?
有天我們的院子裡立起一塊招牌,而同一天,外婆也跑來了。在我那花花綠綠、萬花筒似的記憶裡,我看見一個老太太,瘦得像皮包骨,手上的皮膚好像蜥蜴一樣,乾巴巴地滿是節瘤。那年夏天她五十六歲。
不出一星期,我們全部打包妥當,行李全塞進克萊斯勒轎車裡,這輛車是凱文的病還沒被診斷出來前爹地買的。外婆開車,媽咪坐在副駕駛座上,海莉和我待在後座,故意用蠟筆和玩具堆在中間,一人劃出一塊地盤。
兩天後,我們一行人抵達外婆在夏洛特的家。海莉和我被分配到樓上的臥房,房裡貼著綠色條紋壁紙,衣櫥聞起來有樟腦丸和薰衣草的味道。媽咪把我們的洋裝一件件掛進衣櫥,海莉和我在一旁看著。那些是參加派對和上教堂時穿的冬季洋裝。
我們要在這裡待多久,媽咪?
看看再說吧!衣架掛鉤輕輕地碰在橫桿上。
我們會上這裡的學校嗎?
看看再說。
隔天早上吃早餐時,外婆問我們想不想在海灘上過完剩下的暑假。我和海莉的視線越過盤子裡裹上棉花糖和奶油糖漿的甜穀片,盯著她的臉看。接二連三的轉變席捲了我們的生活,弄得我們心驚膽顫。
妳們一定想的。她逕自說道。
妳怎麼知道我想要怎樣、或不想要怎樣呢?妳又不是我。當時我心裡這麼想。但其實她是對的。當然,外婆通常都是對的,不過那不是重點所在。重點是,又有人擅自替我們做了個決定,而我卻沒有能力改變它。
抵達夏洛特兩天後,我們這群人再度熱熱鬧鬧地擠進克萊斯勒轎車,同樣是外婆開車。媽咪一路上都在睡覺,只有車子輾過石子路、輪胎發出吱吱嘎嘎的叫聲時,她才偶爾醒過來。
媽咪抬起靠在椅背上的頭。她沒有回頭看我們。也沒有微笑然後大聲唱著:『波里斯島13,我們來囉!』過去日子比較快活的時候,她都會這樣唱的。如今她只是抬起頭,接著又沉了回去。
外婆拍拍媽咪的手,一模一樣的布蘭納家族慣用標準手勢。『我們一定會過得很好。』她輕聲低語,溫婉和緩的說話方式跟她女兒如出一轍。『相信我,黛西,親愛的。我們會過得很好的。』
後來我的確過得不錯,打從我遇見伊文潔琳‧朗德里之後。
我們一起開開心心地玩了四年。
直到有一天,伊文潔琳失去了蹤影。
(譯註13:Pawley’s Island,位於南卡羅來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