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過了一會兒，我們在後院外一間比較沒那麼吵鬧的房間裡，三人排排坐在一張充其量只能稱為雙人座的小沙發上。珍的身上有股奇特的味道，揉合了運動後淡淡的汗味、啤酒、香水和新刈青草的氣息。亞瑟為我引見，說我是他剛認識的朋友，我試著在珍臉上找出一點了然於胸的輕蔑痕跡，但什麼也沒找到；我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誤判了亞瑟與我結交的企圖，並譴責自己不信任這可能只是友好的表示。我和珍對彼此說出學業上主修的科目──她讀的是藝術史──最後達成共識：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目標，但我們也一致慶幸這些都已結束，接著就開始談論這個夏天有什麼計畫。
「我要把這城市搞得天翻地覆，」我說：「然後到了秋天，就得變成一個負責任的成年人──你知道，也就是找份固定工作。」
「你爸是做什麼的？」珍問道。
他操縱瑞士銀行的帳戶，裡面的錢都來自地下彩票、娼妓、保護費、高利貸、走私香菸的獲利等等。
「他從事金融業。」我說。
「珍要去新墨西哥州。」亞瑟說。
「真的嗎？什麼時候？」
「明天出發。」珍說。
「天哪，就明天啊！老天爺，太可惜了！」
亞瑟笑了起來，我想他很快就看出我的頭不停往她那邊靠，還有我穿著牛仔褲的大腿是如何貼近她的腿。
「太可惜？」珍說話帶著點南方腔，「太可惜」三個字聽起來拖得老長。「一點也不可惜，我簡直等不及要去了──我爸媽跟我一直想去那裡，想了一輩子了！我媽已經學了十四年西班牙文呢！而我要去是因為──」
「珍會想去，」亞瑟說：「是因為想要學習當地原住民祖尼人（Zuni）的性知識。」
她臉紅了起來，毋寧說是有點紅吧；她接下來所說的話只有一點點生氣，好像他經常取笑她對祖尼人的熱中。
「我才不要跟任何老祖尼人學什麼『性知識』哩！你這渾球！」
隔壁房間有人開始彈鋼琴，蕭邦的馬祖卡舞曲持續好幾個小節，跟那些從散落在房間四周的六個擴音器中傳出的驚駭音樂夾雜在一起，顯得極不協調，最後終於有人以尖叫聲和絲質靠墊攻擊鋼琴師，音樂才戛然而止，我們也都笑了起來。
「有些人真是知道怎麼找樂子。」珍說道，再次證實這確是他們的座右銘，而我也突然有股衝動，想要用用這個句子。
「沒錯。」亞瑟說。接著，他對她說起好幾個小時前我們在路邊停下看到的事情，還說我們就是這樣碰見的。
「亞瑟，那你今年夏天要做什麼？」
「我要住在珍的家裡替她看狗，你一定要來看我。貝維瑟一家人走了之後，那地方會變得有趣極了！」
亞瑟和珍正好談到那個卡車休息站裡的瞎眼女服務生如何伸出她滿是斑點的雙手，撫摸克里夫蘭的鼻子與額頭，說他是另一個星球的屋大維，身上發射出奪目的強光，讓她失去了視力，多年前他曾與她相戀，然後又回到自己的世界，只留給她一個智慧過人卻是畸形的孩子──「這種事情，」亞瑟說：「總是發生在克里夫蘭身上。」
「對了，亞瑟，」我說：「那個女服務生的小孩後來怎麼了？真的是他的孩子嗎？他也跟克里夫蘭一樣擁有美貌和絕佳的幽默感嗎？」
想到克里夫蘭讓他精神大振，情緒高昂地像是騰在半空中，幾分鐘後，我就聽到克里夫蘭如何在南達科他州跟一個從部隊逃兵的爆破專家共乘一輛滿載黃色炸藥與塑膠炸彈的卡車，從黑丘（Black Hills）一路搭便車到拉什莫爾山（Mount Rushmore）；亞瑟邊說邊笑，笑到眼角都泛出淚光。
後來，夜色愈來愈暗，聲音卻愈來愈吵；我轉頭看看四周，好像是幾個鐘頭來第一次仔細觀察周遭。
「克里夫蘭。」我說。
克里夫蘭！克里夫蘭！克里夫蘭！一整個晚上他們的話題都離不開此人的英雄事蹟：克里夫蘭騎馬闖進泳池；十三歲就跟別人合作撰寫一本關於棒球的書；找了個妓女只是為了帶她去教堂參加表哥的婚禮；到費城在一棟房子的閣樓裡住了半年，幾乎跟所有朋友斷絕聯絡，六個月後回到匹茲堡，帶回一些淫穢的刺青和一篇兩萬字的可笑論文，完全符合學術界的各種要求，主題是與他共處一室的蟑螂。
有人碰觸我的手肘，我轉身一看。
「嗨！」亞瑟說：「你想跳舞嗎？你想去跳舞嗎？」
「當然好啊，」我說：「我當然想去跳舞。」
「那好，東自由區有家舞廳，離這裡不遠。」
「好啊。」
「嗯，那是家同志舞廳。」
「哦。」
我看著亞瑟，他的臉頰上有些許冒出來的金色鬍碴，脖子上的粉色皮膚也有一點紅暈；他的眸子清澈蒼白，好像始終沒有喝酒的樣子。在那一瞬間，陌生的感覺令人恐懼，但是卻一瞬即逝。
「我想還是不要去吧。亞瑟，我是異性戀，我喜歡女孩子。」
他禮貌地笑了一下。
「他們每個人都這樣說。」他抬起手，幾乎要碰到我的頭髮，我縮了一下，避開他的手。「好吧，你是異性戀。」聽起來好像我通過某種考試或者落榜了。
「但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不是嗎？」
「你等著瞧吧。」他說著轉身回到屋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