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尋樂在一九五○年代是一件大事,主要原因是那個時代實在沒有多少娛樂可言。但,請容我這樣說,這並不是一件壞事。或許不是一件什麼了不得的好事,但也不是壞事。你必須學習等待你的快樂,等它終於出現時再去欣賞它們。
那個時候,我經歷過最快樂的事件發生在一九五九年八月一個炎熱的夏日。先前我母親告訴我,她已代我接受米爾頓‧米爾頓的邀請,和他全家一起去阿瓜比湖度假。我對這個魯莽的決定並不滿意,因為米爾頓‧米爾頓是最討人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全世界最愛哭的膽小鬼,你們可要相信我的話。他的父母和姊姊比他更糟。他們非常聒噪,像白癡一樣吵吵鬧鬧,淨說些無聊的笑話,吃東西時嘴巴張得大大的,老遠都可以看到他們喉嚨裡的小舌。米爾頓先生有個和香檳軟木塞一樣大的喉結,他的長相又酷似迪士尼的卡通人物高飛狗。他的妻子和他長得很像,不過毛更多些。
他們的待客之道是互相傳遞一盤無花果餅乾,在這世界唯一算得上難吃的餅乾就是這個了。他們笑的模樣非常噁心──剛好有機會讓他們展示嚼得爛爛的無花果餅乾被淹沒前的最後一刻(黑黑、黏黏的,恐怖極了)。和米爾頓一家人相處一個小時就像走一遭第二層地獄一樣。我當然會一再對他們投以「霹靂眼」囉,奇怪的是,他們絲毫不為所動。
上一次去他家時我便領教了他們的熱忱。那是一次過夜的派對,結果我是唯一的客人(也可能是他們邀請的客人中唯一出席的)。米爾頓太太逼我──我要再重申一遍:她逼我吃吐司夾廉價的牛肉片,看了就讓人想吐的一餐。後來米爾頓太太八點半便趕我們上床睡覺,因為米爾頓先生連續十六個鐘頭模仿蒸汽挖土機,實在太累了,看電視節目「我有一個秘密」時看不到一半就睡著了。
因此,當我母親通知我她已經(在她可愛的癡呆症發作的狀況下)答應讓我去他家玩時,我的驚愕可想而知。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說完,開始煩惱地在地毯上踱步轉圈。「告訴我這只是一個噩夢。」
「我還以為你喜歡米爾頓。」母親說。「你曾在他家住過一晚。」
「媽,那是我這輩子最痛苦的一夜,妳忘了嗎?米爾頓太太逼我吃令人作嘔的食物,又逼我和米爾頓共用一把牙刷,因為妳忘了為我準備牙刷。」
「我有嗎?」我母親說。
我點頭,努力克制自己。她為我收拾盥洗包,卻拿錯我姊姊的盥洗包(裡面有兩包紙包的衛生棉和一頂浴帽),更忘了我的牙刷,和她信誓旦旦答應為我準備的消夜零食。結果那天晚上我不斷用衛生棉敲打米爾頓不省人事的腦袋。
「我這輩子還沒有這麼無聊過,我早對妳說過了。」
「有嗎?我一點也不記得。」
「媽,米爾頓吃了無花果餅乾,我還得和他共用一把牙刷。」
她聽了同情地皺起眉頭。
「拜託不要再逼我和他們一起去阿瓜比湖。」
她想了一下,「那,好吧。」她說,「不過你恐怕得和我們一起去探望龔莎嘉修女。」
龔莎嘉修女是位外表令人望而生畏的姨婆,也是我母親家族中眾多出家的修女之一。她有六呎高,看起來很嚇人。家族中甚至有人長久以來一直懷疑她是男人。你常會覺得她那漿得筆挺的修女服底下長著一堆胸毛。一九五九年夏天,龔莎嘉修女重病躺在當地的醫院裡,說是快死了,不過假如你問我,我會說沒那麼快。在「臨終修女之家」(我不確定是不是這個名稱)龔莎嘉修女的病房待上一天,恐怕是唯一比和米爾頓全家出遊更糟的事。
所以我還是去了阿瓜比湖,帶著老大不情願的委屈,擠進米爾頓家那輛又舊又臭的Nash──車上倒是有個令人感到安慰的、時髦的拉鍊式冷凍櫃,一心等著面對最壞的遭遇。我們在大熱天下,在迪莫依的議會大廈附近迷路了一個小時,對任何一個正常的家庭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一個半鐘頭之後,我們好不容易抵達阿瓜比湖,他們在吵鬧喧嚷中將車上的東西卸下,並在小小的人工湖岸一片陰涼的草地搭起基地營。米爾頓太太把某種粉紅色漿糊做成的三明治遞給大家,我只知道看起來很像我奶奶以前用來黏假牙的黏膠。我帶著我的三明治去散步,趁他們不注意便把三明治扔給一條狗,但牠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