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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蘿蔔蛋糕做好了,正放在餐桌中央等著妳。
大約一個小時前,我終於跟蜜希‧德沙爾說上話了。結果她跟朋友們還沒去佛羅里達,明天早上才要出發。是的,她說,妳提過要加入他們,可是她從昨天開始就沒有妳的消息。掛掉電話以前,蜜希說:「別擔心,蘿拉,我確定莉兒一定沒事的。她可能只是想獨處一陣子,先忍耐一下吧。」
「如果我想要妳的意見,我自然會開口,妳這愚蠢的小蕩婦。」我原本想說,但還是忍住了。我不信任那個女孩,她知道的肯定比透露的多。她聽起來像是瞎編故事給父母聽的高手,一手撥鬆髮絲,輕率地喋喋吐出謊言,然後開著那輛浮華的小賓士出門度過狂歡夜。怪不得她那麼受歡迎。
我再也坐不住了,只好暫時擱筆,到街坊鄰里去散個步。當地的孩子因為長達一週的春假剛開始而興奮莫名,在晚餐之前到街上玩抓人遊戲,狂奔越過院子與人行道,又是呼喊又是大笑,一切都不放在眼裡。我痛恨他們的喜樂,對我所有的憂慮來說,宛如一種侮辱。妳不見蹤影時,他們怎能又跑又叫呢?我咬住嘴唇繼續走,將關於痛苦難忍的結局的思緒隔絕在外。
我把注意力轉向地面,端詳起佔據人行道邊緣的馬唐草,窺看路旁溝渠裡的雜草與黑水,好似某個電視偵探一樣,想像自己可能會找到透露妳去向的線索──也許是圍巾、紙片或塑膠髮夾。我試著把所有的證據加總起來,以便解釋妳失蹤的原因。比方說,屋後迴廊傳來的低聲電話對談;那個男孩停在屋前的吉普車;聖誕假期某晚妳跑進屋裡時,我以為我看到了妳的淚水……
我在雜草裡瞥見某種閃閃發亮的東西。我往下踏進溝渠,在茂長過度的雜草之間翻尋,最後找到一只可樂罐。不過站在溝渠的斜坡上,一腳在上、一腳在下,盯著手中的骯髒罐子時,我制止自己。可樂罐。我在幹嘛?這真是瘋了。我把罐子丟回溝渠裡,拍淨雙手,繼續散步。
繞過轉角走上風信子路時,我陷入回憶。妳可能不記得我們十三年前初次搬到這裡的情景吧。那時妳才兩歲,剛剛學會說話。我突然想到,這個鄰里將永遠成為妳記憶中的老家。當人們在三十年後問妳:「妳從哪來的?」,妳就會想到這裡。就在這邊,這是妳的世界。妳就是在這條街上學會怎麼騎腳踏車的。我記得妳喜歡這段人行道,因為它平坦又和緩,兩邊都長著草。左邊上坡處的那棟房子:菲爾茲家的梗犬在萬聖節晚上溜出來,把妳嚇得尖叫衝回爸爸的懷抱裡。就在這裡,靠近我們家的人行道上,某個寒凍的冬天妳在冰上滑了一跤,後腦杓得要縫上三針。讓妳更難過的是聖誕新外套沾了血漬,而不是受了傷。那時妳幾歲?五歲?還是六歲?其實,這也不算很久以前的事。
我在隔壁的伯納德家停步,讓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當然什麼也沒看到,可是他們答應要多留意。就在我進屋後,妳老爸又開車出門了,「只是去看一下。」我們說好要有一人在家留守,免得妳打電話回來。我又把電視打開,聽著傍晚的新聞。
伊莉莎白,我們像是病急亂投醫。妳老爸開著別克四處遊蕩,我則在這裡寫著這封了無止盡的長信。可是我們還能怎麼辦?我們無能為力。我一直想到與妳同名詩人的那首詩裡,關於「往日的哀傷」與「童真時期的信仰」的那一行。一邊等妳,一邊寫這封信,我覺得自己在這兩種情愫之間搖擺不定:從經驗衍生的悲觀態度,以及從無助衍生的迫切希望。我從自己的過去把往日的哀傷挖掘出來,同時又緊緊抓住這個想法──挖掘過往,多少能為我倆創造更美好的未來,我能運用這些話語織出一個符咒,為我們帶來和解,也把妳帶回家來。
在深陷疑惑與困境的時刻,聖心修女指定的對應方法是禱告。在重要的考試日之前,我們甚至有特別的玫瑰經儀式。修女告訴我們,不管禱告的主題或重或輕,上帝永遠都會垂聽並回應我們的祈禱。不過修女告訴我們,有個但書,也就是某種特殊的豁免權,而這個但書總是讓我怒火中燒,時時考驗我童年的信仰。是的,上帝總會回應我們的禱告,但也許不是按照我們期待或甚至想要的方式。
唉。我想在妳回家之前把這封信寫完。然後我們就能享用晚餐與蛋糕,而妳等著看吧,我們兩人的狀況會漸入佳境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