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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暈腦脹又覺得噁心的拉登忽然覺得世界瘋狂旋轉了起來,此時川茲面向其他負責處理蠶繭的工人,他擔心的就只有如何保住這份工作而已,根本不在乎自己親手謀殺的佛惑斯登那受傷、髒濕的屍體。
「聽好!」川茲掃視每一位工人拉開嗓門說:「這個小王八蛋攻擊我,你們都看到了。我只是在保護自己,要是誰的說法有出入,就準備倒大楣!」
川茲到處看了看,檢查童工有沒有異議。大家都低下了頭,川茲不禁得意了起來。他有恃無恐,認定這些膽小鬼不會出聲抵抗他。
「我要把這具屍體掛在後頭,」川茲開始唬爛說道:「我要你們一個個在回家之前,給我仔細看這具屍體。膽敢攻擊工頭的傻蛋就是這種下場,在這間工廠裡是沒有革命的!」
川茲心裡對男孩的輕蔑行徑早有一套誇張的說詞。他會告訴大老闆,有幾個渾小子在工廠裡攻擊他,一切都是計畫好的造反,而佛惑斯登就是發動造反的頭頭。川茲會虛情假意地說自己好後悔,居然必須為了工廠的利益而殺死這個男孩。為的是要讓大老闆相信所有造反是為了反抗資方。若大老闆相信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脅,他們肯定會賞識川茲的努力,還會頒個勳章給他咧。
要取悅有錢人其實不難,你如果能夠讓鈔票持續流進他們的口袋裡,他們就會無條件挺你到底。他們才不會在意死者是個孤兒,更不會查證這個造反的帽子扣得是否屬實。
跪在地上的拉登驚恐地看著佛惑斯登。死者的右眼緊閉,但左眼睜開了一條縫,感覺好像在眨眼睛一樣。拉登希望佛惑斯登只是在開玩笑,如果現在佛惑斯登跳起來笑說他上當了,他也完全不會放在心上的。但佛惑斯登並沒有在演戲。拉登這輩子已經看過夠多死人了。死去的妹妹、工廠裡死去的童工、街上等著人家收屍的死人。死者所散發出令人脊背發涼的寧靜,他是不會錯認的。
「別擋我的路!」川茲嘲諷地說,然後把拉登推向一旁。
拉登沒有仔細聽川茲講話,他不知道工頭對佛惑斯登的屍體有什麼打算。他傻傻地以為川茲是要來幫忙的。
拉登低語著說:「沒有用的,你救不了他的,他已經死了。」
川茲揚起一邊眉毛看著拉登,笑著說:「救他?你都沒有在聽我講話。我要把他用鉤子吊起來,給你們大家一個教訓。」
拉登張著大嘴看著壯碩的工頭。
「滾回家找你老爸吧!」川茲咆哮:「告訴他,我讓你保住小命一條是因為他狗屎運好。你攻擊了我,我大可把你一起殺掉,但老子今天大發慈悲,讓你活著走出這個大門。」
拉登一動也不動。他本來在哭,但淚水已經流乾了,雙眼深處冒起了一把冷冽的無名火。
「滾回家吧!」川茲把佛惑斯登的屍體隨手往肩上一甩,彷彿當他只是一袋蠶繭。「你現在就可以下班了,但明天一大早就要來工廠報到。還有,叫你老爸禮拜五來把這個領回去,這個小鬼是自找的,我要把他多晾幾天。」
就在川茲轉身的同時,拉登冷靜地從地上拾起了一件東西。他不記得自己撿了什麼,很多東西都掉在地板上,好比說鐵釘、老舊線軸或碎裂刀片。他只知道這樣物品冷冰冰地相當銳利,而且剛好能夠藏進他瘦小的手掌心裡。
拉登以極盡溫柔的口氣喊了一聲「川茲」,如果他大叫,工頭一定會察覺有異,進而閃躲開來。正因為拉登用了這樣的口氣說話,川茲才停下腳步,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轉過身來,如同週日在公園巧遇了老朋友一樣。
拉登走向前,舉起那隻手。男孩的眼神裡一點生氣也沒有,如同佛惑斯登死寂的雙眼,但他的嘴角曲扭,擠出了一個輕蔑的笑容,彷彿他內心裡的邪惡與非人的部分正在慶祝自己受到了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