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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穿著輕便的涼鞋走進一棟辦公大樓,你往電梯走去。
大廳的接待小姐在講電話,她機械性地向你揮揮手,你喃喃說了聲「早」,你討厭來這裡,這裡的空氣彌漫著生意、製作、暢銷書的氣味。
接待小姐的眼睛跟著你不放,你這才發現你走路拖著腳後跟,你駝著背,你用男人的步伐前進,說得精確些,你用你剩下的男性特質在前進。
你回過神來,你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立刻模仿起你妻子焦躁又忙碌的步子。這難不倒你,你對她瞭解甚深,你再也無法忍受她,而你卻在她的身體裡。
你和其他身體一起搭電梯,這些身體向你輕輕頷首致意,你也模仿同樣的動作。
你在二十樓出了電梯,你走進一條比你家走廊寬二十倍的走廊,往你妻子的辦公室走去。
你痛恨辦公室,反覆加熱的咖啡、電話鈴聲、人造纖維地毯,還有空調。
你無意識地敲了敲門,你認出是你妻子的助理熱情淫蕩的嗓音在對你說,進來。
你走了進去,她驚訝地看著你,緊接著,她的驚訝迅速讓位給某種類似恐懼的東西。你想找些話講,你聽到你妻子的聲音為你的遲到致歉。她的助理看起來似乎更驚訝,更恐懼了,她囁囁嚅嚅地問你週末過得好不好。你不知該說什麼,這可是你這輩子最糟的一個週末,結果你什麼也沒說,你走進了你妻子的辦公室。
你直接走到窗邊,你打開窗,讓自己逃離空調的空氣,你從二十樓高的辦公室看著大馬路,你心想,如果你在這裡工作,早就從這裡跳下去了。
有人敲門,你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妻子的助理拿著一杯加熱過的咖啡走進來,輕巧地放在辦公桌上。
你看著她這麼做,你想起不知有過多少次,你幻想你妻子的助理是你的助理,辦公大樓起火了,她跑進你的辦公室,你們只剩下一個小時可活了,她撲到你的身上。
可千萬別撲到你妻子的身上。
你還是對她說了聲謝謝,這會兒換你問她週末過得好不好了,她結結巴巴地說很好,然後你讓你妻子的眼睛盯著她助理的屁股,看著她走出去。
你走到辦公桌旁,你勉強喝下你妻子的咖啡,今天已經喝兩次了,你心裡怨著她。
電話鈴聲響了,你接起來,聽見你的聲音對你說「是我」,你嚇了一跳,把咖啡灑在身上。
*
你的妻子要你讀她的電郵給她聽。
你打開她的電腦,隨即改變了心意,你告訴她,自助洗衣店裡有免費的網路。
她什麼話也沒回。
她嘆了一口氣。
她問你把洗衣粉放在哪裡?
你跟她說要再買才有。
她問你要買什麼牌子?
你也嘆了一口氣,跟她說什麼牌子都可以。
你的妻子祝你出席她中午的飯局一切順利,她要你別吃原料是動物的東西。
你一聲不吭就把電話掛了。
她的身影映在她的電腦螢幕上,你趕緊打開一個空白檔案,不想再看到她。
你不自覺地把你妻子纖細的手指放在鍵盤上,你望著空白的螢幕。
一片空白。
如此美妙的空白。
自從你併起雙腳跳上去踩爛你們的數據機之後,你們家就沒有網路了──因為網路妨礙你寫作。
這件事發生在你把你們的電視機搬到地窖之後──因為電視妨礙你寫作。
在你把手機從窗戶丟出去之後──因為手機妨礙你寫作。
在你把你的電腦送給你的岳父、岳母之前──因為你的電腦妨礙你寫作。
在你把客廳書櫃裡的書都丟進浴缸之前──因為書妨礙你寫作。
在你停止寫字之前──因為寫字妨礙你寫作。
你知道你的妻子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戒了菸,可是你也知道你不是你的妻子,所以你打開辦公室的門,問她的助理有沒有菸。
你通常在早餐之後抽你的第一根菸,就在你的妻子要去健身房,關上你們家大門的那一刻。
你妻子的助理抬起眼睛,沒有反應。
你等著。
她張大嘴巴看著你。
你焦躁地移開你的目光。
她回過神來。
你也是。
她猶豫了一秒鐘,彷彿這有可能是你的妻子為她設下的陷阱,接著她在袋子裡摸索了一下,撈出一包菸和一只打火機。
你覺得實在太尷尬,竟然一把抄起來,全部都拿走,隨即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