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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九月二十九日,晚上十一點四十分
現在,你全都知道了。
爵輕信把筆停下,眼神飄向正前方,望向巨大飼養箱的清澈水裡。他的目光隨著絕望飛舞的采蜻蜓遊移了一會兒。不到三個星期前,他花了快兩千五百法郎買下牠。這是一種很罕見的品種,體型屬世上最大的一種,與牠史前時代的祖先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隻又長又大的蜻蜓,在各側玻璃之間飛來飛去,身邊環繞著數十隻慌亂的其他蜻蜓。牠們被囚禁了,被困住了。
每一隻蜻蜓都感覺到自己正在死去。
原子筆尖再度落在紙面上。爵輕信激動地振筆疾書。
我在這本札記裡,記錄了所有的蛛絲馬跡、所有的線索、所有的假設。整整十八年的調查,全記錄在這一百多頁之中。假如你已仔細讀完,那麼你現在知道的和我一樣多。也許你比較厲害?也許你能發現什麼我所忽略的調查方向?也許你能發現什麼關鍵,如果真有的話?也許……
又有何不可?
對我而言,已經結束了。
原子筆尖停了下來,在紙面上方幾公釐處顫抖著。爵輕信藍色的雙眼再度望向飼養箱光滑的玻璃裡,接著目光移向壁爐,壁爐內的熊熊烈火正吞噬著一大堆報刊、文件和一盒盒的檔案匣,他又看了札記本最後一次。筆尖滑動了。
若說我既無悔恨也無遺憾,那是言過其詞,但我盡力了。
爵輕信凝視了這最後一句話許久,然後緩緩闔上淡綠色的札記本。
我盡力了,他如此對自己說,並終於對這結論感到滿意。
晚上十一點四十三分
他把原子筆收進面前的筆筒裡,從辦公桌右方取了一張黃色的「可再貼」便條紙,貼在札記本的封面上。他的手再度伸向筆筒,手指拿了一支簽字筆,在便條紙寫上大大的「給麗莉」。他把札記本推到桌邊,然後站起來。
爵輕信的目光在辦公桌上停留了片刻:桌上有個閃閃發亮的銅質頭銜牌。爵輕信讀了讀牌子上所寫的「私家偵探/爵輕信」,感到很諷刺。他露出冷澀的笑容。從很久以前起,大家便以姓喊他作「爵爺」,現在已沒有任何人使用他那可笑的名字「輕信」了。沒有任何人了,大概只剩蜜莉和馬克而已吧。也還難說,畢竟那是以前他們小時候的事了,距離現在恍如隔世。
爵爺走向廚房。他最後一次瞥向灰色的不銹鋼洗碗槽、八角形的白色地磚,和闔上的淺色原木壁櫥。每一件東西都已整理好、擦乾淨、收拾妥當了;先前生活的痕跡均已被仔細抹去,就像一間租來而要還給房東的屋子那樣。到了最後末了,到了最後一口氣,爵爺依然一絲不苟,這他心知肚明。這能說明很多事。其實,甚至能說明一切。
他轉回來,走到壁爐邊,直到幾乎能感受到火焰舔舐他的雙手。他低頭,丟了兩盒資料匣到壁爐裡,然後稍微向後退,免得被竄起的火花燒到。
走投無路了……
他曾花上萬個小時,把這件事任何的蛛絲馬跡都查得徹徹底底……所有那些線索、那些筆記、那些調查,現在統統化為雲煙。這宗案件的痕跡短短幾個鐘頭內便消失無蹤。
十八年的調查,最後只是一場空。
真是諷刺……
他的一生,盡在這團僅僅他一人目擊的焚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