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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站已經擠滿了人,星期一早晨看到的面孔都是鬆垮、憔悴、強打精神、認命的表情。史崔克找了一個位子坐下,他的對面坐著一個眼皮浮腫的金髮少女,腦袋一直左右搖晃在打瞌睡,不時驚醒坐直了,再茫然地看看站牌,深恐錯過站。
地鐵轟隆轟隆往前開,很快地將史崔克開往他稱之為「家」的地方,只有簡陋的兩個半房間和一片絕緣效果極差的屋頂。他在深層的疲憊中,看著四周一張張如綿羊般面無表情的面孔,忍不住想是什麼意外使他們成為現在的他們。平心而論,每一次出生都不過是一個機會。幾億精子在黑暗中盲目地游動,能讓一個人成為他自己的機會是不可思議的。他昏頭脹腦地臆測,這滿滿的車廂內有多少人是在計畫之中來到這個世界;又有多少人像他一樣,因意外而出生?
他讀小學時有個小女孩臉上有一塊酒紅色的胎記,史崔克始終覺得他和她有點相似,因為他們一出生就帶著不可磨滅的差異,而且這不是他們的錯。他們看不見,但別人看得見,並且以惡劣的態度一再對他們提起。偶爾有完全陌生的人對他感興趣,五歲的他還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後來才明白那是因為他們眼中的他只是一枚由名歌星授精後的卵子,一個名人對妻子不忠的一個意外的證據。史崔克只見過他的生父兩次,還是做了DNA檢測後才使強尼.羅克比承認他們的父子關係。
多米尼克.卡爾培柏是史崔克最近在極偶然的情況下認識的一個既好色又喜歡瞎疑猜的人,對任何人他都能聯想到這個外型粗獷的退役軍人和他那位年華老去的搖滾巨星父親。這種人的腦子動不動就想到信託基金與出手闊綽、私人飛機、貴賓室,以及需要時便能隨手取得的數百萬贈與。他們對史崔克的內斂與忙碌的工作感到好奇,他們問自己:史崔克為何疏遠他的父親?他是假裝困頓好從羅克比身上詐取更多金錢嗎?他的母親從她那有錢的情夫身上搾得的數百萬財產,他都如何處置?
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史崔克都情不自禁懷念起軍中生活,在那裡他可以隱姓埋名,你的身家背景與你的父母來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工作能力。在特偵組,他所遇到過最接近隱私的問題是他在自我介紹時被要求重複一遍他那豪放、不拘小節的母親為他取的奇怪名字。
史崔克走出地鐵站時,查令十字路上已是車水馬龍,十一月的黎明曙光露臉了,灰撲撲的一點精神也沒有,到處都是遲遲不肯離去的黑影。他走進丹麥街,感覺全身疲憊酸痛,真希望他能在下一個客戶九點半抵達之前先小睡一下。向常一起站在路邊吸菸的吉他店女孩揮手打招呼後,史崔克走進「12酒吧咖啡屋」旁邊的黑色大門,爬上圍繞著鳥籠狀的老式電梯盤旋而上的金屬樓梯,經過二樓的繪圖師辦公室、三樓他自己的辦公室玻璃門,一直來到四樓的小樓梯口,這裡就是他現在的家。
上一任住戶,樓下酒吧的經理,已搬去更健康清爽的地方,在辦公室睡了好幾個月的史崔克趁此機會租下這層公寓,並對於這麼容易就解決他無家可歸的問題而心懷感激。樓上的空間以任何標準而言都嫌小,何況是一個堂堂六呎三吋的壯漢。他淋浴時幾乎沒有轉身的空間,客廳很尷尬的和廚房連在一起,而一張雙人床就幾乎把另一間臥室塞滿了。儘管房東強力禁止,史崔克的個人物品仍然有一部分還裝在紙箱內存放在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