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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克絲用力眨眼,緩緩駛向橙色的陽光。艾美‧史蒂文森。那個床上的女人。她依舊是十五歲,貼著英國搖滾樂團海報,頭髮參差不齊,還有一雙少女特有的眼眸。
艾莉克絲停在斑馬線前,一對穿著深藍色制服、親來抱去的小情侶就像正在玩兩人三腳,差點撞上她的黑色福斯Polo引擎蓋。
她無法不想艾美。艾美‧史蒂文森某天放學之後便沒回到家。失蹤的艾美,這個上相的悲慘少女身穿學校制服,她在照片中的微笑身影出現在所有全國性新聞節目。此外還有艾美啜泣的母親和著急的父親,那人是不是繼父?晚間新聞也拍到學校特別召集全校學生。
艾莉克絲記得,艾美在幾天後被尋獲。追捕嫌犯的新聞炒了好幾個月,還是只有幾週?艾莉克絲和艾美同年,她記得當時才震驚地發現自己不是無堅不摧。
她住的地方離艾美家只有三十分鐘,任何人隨時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抓走她。
艾美‧史蒂文森,一九九五年的頭條新聞,如今躺在人體檔案室。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零一分,陽光已經高過橫杆端,所以可以開喝了。
艾莉克絲在陰涼的小廚房拿出玻璃寬口杯和一只精緻的葡萄酒杯。她小心翼翼地把礦泉水(室溫) 倒進玻璃杯,直到水面接近杯緣。接著,她在酒杯中倒入冰鎮的麗絲玲白酒,就倒到量線位置,才把酒瓶放回冰箱門裡,酒瓶和另外五瓶一模一樣的酒發出碰撞聲。
水很重要。比啤酒或拉格啤酒更強的飲料都會導致水分流失,而脫水很危險。艾莉克絲每天下午都先灌一大杯常溫水,傍晚也會再補一杯,兩年來日復一日都這麼做。儘管她一週會尿床好幾次,卻鮮少發生嚴重的脫水問題。
兩瓶,有時三瓶。多半喝白酒,天冷時才喝紅酒,而且都在家裡喝,絕對不能出去喝。
麥特最後一次拿著薄夾克和厚大衣站在他們家門口,斬釘截鐵地告訴艾莉克絲,說她「處理」喝酒問題就像糖尿病患者控制飲食。
艾莉克絲的程序和慣例逐漸成為生活重心。光是控制自己別酗酒、努力保住工作就占據她全部心神。她根本無力維持婚姻關係,更別說是樂在其中。
艾莉克絲沒想過自己二十八歲就離婚。畢竟對多數同齡人而言,結婚這念頭才剛鑽進腦裡。
她知道麥特為何離開她。他等她打起精神,等她選擇他、選擇攜手共度,而不是耽溺杯中物;他等了又等,哪怕只有一點蛛絲馬跡也好。但是她從沒想過要改,即使她「大有理由」戒酒。她就是這樣,就是非喝不可。
他們在南漢普敦大學的新生週認識,儘管後來兩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大一開學幾週後,他們才有共同的回憶,當時他們已經認定彼此是戀人,天天都在對方的宿醉中醒來。
酒精讓兩人的關係更緊密,但不至於成為生活重心,後來麥特也喝得越來越少。他們天南地北地聊,往往笑得樂不可支,而且成績好到天理不容(他主修犯罪學,她則是英國文學),一半是因為他們熱烈討論,一半是因為兩人都好強。打從開學第一個月,他們就形影不離;不是他或她,始終都是有他就有她,有她便少不了他。
法院判決離婚已經兩年,艾莉克絲依然習慣把「我們」掛在嘴邊,彷彿當他是幻肢。
每天下午,嘴唇觸碰到杯子前,艾莉克絲一定先關掉手機。她早就關掉臉書帳戶,刪除網路上所有歷史紀錄 ,以防酒醉留言給麥特、他的親朋好友、她的前同事或任何人。
艾莉克絲一到下午就恪守規則:不碰手機、不發電郵、不購物。在她從重度酒鬼進化成規律度日的酒精中毒者的過程中,曾有一段毫無紀律可言的黑暗時期。困惑的編輯會收到她胡言亂語的點子,重要的電話面試給她一手搞砸;因為她在電郵中和盤托出,還標重點,許多朋友因此消失殆盡,心血來潮的瘋狂購物也害她嚴重透支。更糟糕的事情都發生過。
如今情況稍有好轉。她有份半固定的工作,有自己的家,甚至還開始慢跑。
她每週至少計畫一次要如何死去,想像該如何寫封文情並茂的遺書給麥特和她從未計畫生育,現在更不可能存在的骨肉。
她在書桌前坐下,翻開Moleskine筆記本。
「艾美‧史蒂文森。」
艾莉克絲有個故事可寫,而且遠比上頭派給她的題目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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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靜的神經失能病房裡,艾美和艾莉克絲相遇了。
對艾美來說,艾莉克絲不過是這些年來探望她的人當中,另一位陌生人;而對艾莉克絲來說,艾美不過是她的人物專欄裡,一則比較特殊的案例。
她們原本不會有任何交集,但一旦相遇,命運之繩便不會讓任何人輕易鬆綁。
是什麼將她們緊繫在一起?《窒息過後》會告訴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