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破碎的地方

All the Broken Places

  • 作者:約翰.波恩
  • 譯者:謝靜雯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23/02/20

  • 定價:450元
  • 優惠價:79356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3989-2
  • 系列:CHOICE系列
  • 規格:平裝/368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英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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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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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親在一九四六年初期逃離德國,當時戰爭結束才幾個月,我們從殘破的柏林搭火車前往殘破的巴黎。我當年十五歲,對人生所知不多,但還是逐漸接受了軸心國被打敗的事實。父親曾經充滿信心說著我們種族在基因上多麼優越,以及元首身為軍事策略家有無以倫比的技巧,勝利指日可待。但是我們卻戰敗了。
橫越大陸將近七百英里的行程,不大能讓人對未來懷抱樂觀。我們行經的城市呈現近年來飽受摧殘的模樣,而我在車站和車廂裡看到的人臉並不因為戰爭結束而開心,而是因為戰爭的影響而受創。到處都彌漫著筋疲力竭的感覺;眾人逐漸領悟到,歐洲無法回到一九三八年的模樣,而必須整個重建,居民的心靈也是。
我出生的城市現在幾乎整個夷為平地,征服我們的四個勢力瓜分了戰利品。有少數堅定信徒的屋舍從戰火倖存下來,我們為了得到庇護,在取得偽造文件、確保可以安全離開德國以前,一直躲在他們家的地下室裡。現在,我們護照上的姓氏是蓋馬爾。為了確定聽起來很逼真,我反覆練習發音,母親現在要改名為娜塔莉──我祖母的名字──我則維持原名葛蕾朵。
關於集中營裡發生的事情,每天都有新的細節曝光,父親的名字成了天理不容罪行的代名詞。雖然沒人暗示我們跟他一樣有罪,但母親相信,要是我們向當局揭露自己的身分,肯定會招來災禍。我有同感,因為我跟她一樣害怕,雖然想到有人會認為我是暴行的共犯,震撼了我。確實,從我十歲生日以來,我一直是「少女聯盟」的成員,但德國的每個年輕女生都是,畢竟那是強制的,就像十歲男孩非得加入「德意志少年團」不可。可是,比起黨的意識形態,我更有興趣的是跟朋友參加定期的運動賽事。我們到了另一地方時,我只越過那道圍籬一次,當時父親帶我進營區觀察他的工作實況。我試圖告訴自己,我只是旁觀者,如此而已,告訴自己我的良心清白,但我已經開始質疑自己參與了我目睹的事件。
不過,我們的火車駛入法國時,我擔心口音會洩漏我們的身分。當然了,我推想,最近解放的巴黎公民因為一九四○年的立即投降感到羞愧,對於講話方式跟我們一樣的人都很不客氣。我的憂慮證實是對的,儘管強調我們身上帶的錢要長期住宿綽綽有餘,卻一連遭到五家民宿的拒絕。最後凡登廣場那裡有個婦人同情我們,給我們附近一家民宿的地址,說那個女房東不會多問,我們才找到落腳的地方。要不是因為她,我們可能會成為有錢卻浪跡街頭的可憐人。
我們租用的房間在西堤島東側,早先那些日子,我只在住處附近活動,將步行距離限制在從蘇利橋到新橋,然後再回來,永無止盡的迴圈,如果要過橋進入陌生區域就會備感焦慮。有時候我會想起弟弟,他一直渴望成為探險家,如果能夠辨識這些陌生街道,他該有多高興,但在這樣的時刻裡,我總是快快揮開對他的記憶。
我和母親住在島上兩個月之後,我才鼓起勇氣前往盧森堡公園,那裡綠意盎然,讓我覺得彷彿無意間遇見了天堂。我們初初抵達另一地方時,迎面就是光禿荒蕪的自然景象,跟這裡的對比起來好強烈,我想。在這裡,可以吸進生命的芬芳;在那裡,會因死亡的臭氣而嗆噎。我從盧森堡宮遊蕩到梅迪奇噴泉,彷彿陷入恍惚狀態,然後從那裡走往水池,看到一群小男孩將木船放進水裡,輕風將他們的小船帶到另一側的玩伴那裡,我便轉身離開。我無聲地苦惱著──這成了我日漸熟悉的情緒──苦思不解,為何一片大陸可以同時容納如此極端的美麗與醜陋,而他們的笑聲和興奮的對話提供了令人難受的背景音樂。
某天下午,我在滾球場附近的板凳上躲避陽光,發現自己被悲慟和內疚吞噬,淚水簌簌淌下我的臉。有個俊美的男孩,也許比我大兩歲,一臉擔憂走過來問我怎麼了。我抬起頭,湧上一絲慾望,渴望他能攬住我,或是讓我將頭靠在他肩上。但當我一開口,就落入了舊有的說話模式,德國口音壓過了我的法文,他往後退開一步瞪著我,神情不掩輕蔑,然後召喚起他對我族類所感到的怒火,當著我的面暴烈地啐了一口,然後大步走開。怪的是,他的舉止並未削減我對他撫觸的慾望,反倒增加了。我抹乾臉頰,追了過去並揪住他的手臂,邀請他帶我進樹林裡,並且告訴他,在隱密的空間裡他可以對我為所欲為。
「如果想要,你可以傷害我。」我輕聲說,閉起眼睛,心想他可能會用力摑我耳光,用拳頭揍我肚子,打斷我的鼻梁。
「妳為什麼想要那樣?」他問我,語氣洩漏出天真,與他的俊美互為牴觸。
「這樣我就會知道自己還活著。」
他似乎起了性慾同時又覺得反感,環顧四周看看是否有人旁觀,然後望向我指的小樹林。他舔舔嘴唇,觀察我起伏的胸脯,但是當我握住他的手,我的碰觸侮辱了他,他連忙將手抽開,用法文罵我妓女,然後拔腿就跑,消失在吉梅荷路上。
天氣好的時候,我從清晨開始在街頭遊蕩,回到租處時母親往往已經爛醉如泥,不會問我都怎麼打發時間。現在,她先前生活的雅致漸漸消散無蹤,但她依然是個外貌姣好的女子,我忖度她會不會再找個丈夫,找個可以照顧我們的人,可是她似乎不想要陪伴或愛情,寧可與自己的思緒獨處,在酒吧跟酒吧之間遊走。她買醉的時候很安靜,會坐在幽暗的角落裡慢慢啜飲一瓶瓶的酒,在木頭桌面上刮著隱形的刻痕,絕對不會鬧事,免得被趕到街上。有一次,太陽消失在布洛涅森林上方時,我們湊巧碰上了,母親搖搖晃晃走過來,勾住我的手臂,問我幾點了。她似乎不知道講話的對象是自己的女兒。我回答之後,她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天色越來越暗,但酒吧還會營業好幾個小時──她持續朝著西堤島上燦亮誘人的點點燈火走去。我納悶,如果我完全消失,她是不是會忘記我曾經存在過?
我們共睡一張床,我很討厭在母親身邊醒來,吸進毒化她呼吸、注滿睡意的酒精臭氣。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會困惑地坐起身,然後回憶就會一股腦兒湧回來,她便會合起雙眼,試圖回到不省人事的狀態。當她終於接受日光的無禮攪擾,勉強將自己從被單底下拖出來,就會到水槽那裡做基本的清洗,然後換上洋裝走到外頭去,高高興興重複昨天的時時刻刻,前天的,以及大前天的。
她將我們的錢和貴重物品收在衣櫥後方的一個小舊背包裡,我看著我們那筆小小的財富開始漸漸縮水。相對來說,我們過得還算舒適──堅定的信徒確保了這點──但母親拒絕投資更多在我們的住所上,只要我提議到城裡更便宜的區域租個小公寓,她就搖頭拒絕。看來她對自己的生活只有個簡單的規劃,就是藉酒驅逐夢魘,只要有床可睡、有瓶酒可飲盡,其他一概無關痛癢。跟過去簡直有著天壤之別,我曾在這女人的懷抱裡度過早年歲月,她曾經是個舉止神態有如電影明星,風情萬種的名媛嬌妻,頂著最新潮的髮型、身穿最細緻的禮服。
這兩個女人天差地別,肯定會互相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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