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締造孫翠鳳障礙
「如果能成角,一定要成為全方位的演員!」一九八九年台大校園救場成功後,我逐漸成為明華園的一線小生,那時我給自己定下這個志願。
從沒停下腳步,不斷為自己設定各種挑戰與目標,我一關拚過一關,要讓大家知道,雖然我是團長的太太,但我不靠關係,我有一身穩紮穩打真實力,要道道地地讓人看出,我是真正有功底的演員。
於是在真正接演李玄一角後,我私下彌補當年的不足,再找朱陸豪老師練雙槍,也遇到第二個武戲身段啟蒙老師──劉光桐。除了將招式設定得比其他女小生更複雜,我們更一起討論出各種高難度身段,大大提升《蓬萊大仙》的武戲質感。我把李玄視作我的孩子,又揉又捏地為這個角色賦予生命力和創造力──因為我要演出只有孫翠鳳能詮釋、能超越的李玄。
當我真正練雙槍的時候,才發現要達到零秒差的耍槍花可不簡單,必須耗費大量體力與時間苦練,難怪在歌仔戲界,鮮少看見反串小生的女演員耍雙槍。我們以右手為慣用手,過往都是用右手練槍,並靠著手臂力量,在半空中耍出各種槍花。由於左手不是慣用手,力量不足靈活度也不夠,所以每次同時耍槍,一定是右手快過左手,但雙槍的美感在於同步,因此我除了練雙手的力量,還要練左、右手的平衡。
剛開始練雙槍時,左、右手時常在空中打架不說,動輒「啪」一聲,打得自己鼻青臉腫,臉上的大瘀青下還掛著兩行鼻血,我只好戴上最厚重的頭盔保護自己,繼續苦練。
那段日子,除了睡覺之外,我成天拿著雙槍,吃飯、喝水雙槍幾乎不離身,因為我要用心感覺它,直到雙槍猶如身體的延伸,活動時與我的意念合而為一。練完雙槍還練踢槍,每天四肢腫痛熱脹,練得全身是傷,我必須將身體素質發揮到極限,好面對一個又一個挑戰。不想永遠停在原地,就只能一直進階、進階、再進階。
除了補上不足的武功,我還想創造前無古人的元素,於是我與劉老師討論,想在戲裡加入一些高難度身段。
在《蓬萊大仙》的最後一場戲,狂妄的李玄和太上老君雙雙元神出竅比武,沒想到李玄的魂魄出竅後,身體竟然被曾經得罪的越女支解,當他靈魂歸來卻發現沒有肉身可以回去時,地府對已成為遊魂的他發出通緝令。正慌亂害怕的時候,八家將到了!
「八家將索魂」是這齣戲很經典的橋段,李玄為了躲避八家將的追捕,雙方在台上有很多精采的武戲。我認為,像李玄這樣高高在上的人,一夕間跌落神壇,他的心一定比常人更慌亂無助,他被嚇得幾乎忘記自己有武功,只能一味躲避八家將的追捕。
所以在這場大武戲,我與劉光桐老師一起創造了一個身段,老戲迷們戲稱這個動作是「滾筒洗衣機」。當小生被追捕,或被多人圍毆時,就可以使用這個動作。
那場戲中,八家將一擁而上,抓住李玄的手腳與腰部,可是他還想逃跑,這時八家將將李玄往空中拋去,借力使力、在一走一送的默契中,讓李玄在半空中來回翻身,這項身段最高難度的地方在於四人的默契禁不起一秒鐘延遲,只要有一人失誤,主角就會受傷。
「創造身段」對演員而言是最辛苦的事,因為沒有前輩可以提點,大家甚至不知道哪些地方可能受傷,我們只能在一次次的失誤中摸索學習。
劉老師看我練功練到傷痕累累,他憂心地問我,要不要讓替身陪八家將練功?我咬牙拒絕了,正因為我們沒經歷過這些動作,所以大家必須一起學習,除了培養彼此的默契之外,身高、體重與力道都要拿捏準確,也因此我常常受傷,習慣性留下很多傷口,但即便手舉不起來、腳一跛一跛,我還是每天準時出現在練功房,回家再自己貼藥布療傷。
然而,就算我們練到默契十足,也不代表在舞台上萬無一失。有一次八家將將我拋向空中時,底下負責保護我的兩個演員失誤,我在觀眾面前自空中狠狠摔落,那一摔身體痛極了,台下演員還以為是演出效果。在戲台上沒有喊疼的權利,我只好咬牙忍住,繼續把後續武戲演好演滿。
後來我們把這些耗體力又容易受傷的身段,傳承給劇團裡其他小生演員,只要演到《蓬萊大仙》,就必須和我當年一樣,把這些身段做得漂亮。不同的是,他們的練功之路,已有孫翠鳳走過。每回學生們練到這個身段時,我總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們哪些地方會受傷、什麼細節要注意,除了把身段做得精準到位,更重要的是在舞台上一定要保護演員的安全。
我在這齣戲不斷加入許多細節,使狂妄自大的李玄,活脫像是真有其人,《蓬萊大仙》變得更有可看性,別說外國人沒看過,連台灣的戲劇界也不曾看過這樣豐富的演出。
三十年過去,這齣經典劇仍在國內外持續上演,並陪伴我走過悠悠歲月,至今再演李玄,我偶爾會想起當年哭著不敢上台的孫翠鳳,那是演出生涯唯一一次怯場,但也感謝那次經驗,讓我出道至今,仍在不斷的超越與創造之間,成就出只有孫翠鳳能打敗的孫翠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