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羅伯特．凱利。
「我的男朋友。」
她這麼告訴艾迪和希臘人法蘭基，害他們愣了一下，搔頭想理解話中含意。她哈哈大笑，表示這話是在尋他們開心，他們這才齜牙冷笑，問她說：「陪七十歲老頭上床的滋味怎樣？」
但她補上一句：「不過嘛，我們的確約過一次會喔。」語帶的玄機足以再整他們一遍。
羅伯特．凱利確實是她的朋友，友誼深過她在錄影帶店遇見的多數男人。在她上班的三個月期間，邀她外出的客人不勝枚舉，她的確也只答應過一個人。老闆東尼規定不准和客人交往，不過她從不把老闆的規定放在心上。反過來說，她在店裡認識的男人若非已婚宅男，就是喜歡在格林威治村錄影帶店搭訕店員的無聊男子。
嗨，我的名字是約翰、福列德、史丹、山姆，叫我山米就好，我住在同一條街上，這件是亞曼尼，妳喜歡吧？我是時裝攝影師，我在摩根史丹利上班，我有一點古柯鹼，對了，要不要去我家爽一次？
姓凱利，名羅伯特，押金：現金，每次光臨必穿西裝打領帶，年齡比她足足大了半世紀。她自願免費幫他拷貝一卷錄影帶，他便低頭臉紅，說要請她吃頓午餐表達謝意。
他們去聖馬可思街上的一間一九五○年代復古汽水店，店名就叫做「汽水店」，裝潢的基調是亮眼的碧藍，客人是紐約大學的學生。這些人有辦法一下子嚴肅到近乎病態，一下子又變得動輒大笑。露恩和他點了燒烤起士三明治配醃黃瓜。她另外點了一杯馬丁尼。凱利先生噗哧一笑，低聲說他以為她才十六歲。她出示假證件給女服務生檢查，上面寫的年齡是二十三歲，服務生信以為真。露恩真正的證件是俄亥俄州駕照，實際年齡是二十。
共進午餐時，他起先有點手足無措。沒關係，因為露恩是開話匣子的老手。等場面熱絡之後，兩人聊得很開心，話題不外乎紐約市。凱利先生雖然是中西部人，對紐約卻瞭若指掌。他說他以前常去中城區以西地獄廚房區的夜店，說他以前在砲台公園野餐，說他以前常和「女性友人」在中央公園踏青。露恩喜歡這種說法。等她上了年紀，希望有人也會稱她為「女性友人」。她會──
啊，慘了……
露恩在人行道中間陡然止步。可惡。她伸手進包包，發現果然忘了帶她為凱利先生拷貝的帶子。太不幸了，凱利先生非常期望拿到拷貝帶。但最不幸的人是她，因為她把拷貝帶放在店裡，假如被老闆發現她盜拷店內的影帶，天啊，她一定會被當場踹出門。在華廣錄影帶店犯錯，求饒也沒用。
不過，她想回頭去拿帶子也不行，因為拷貝帶藏在櫃檯下面。過一、兩天再送給凱利先生吧，不然等他下次來再偷偷塞過去。
會被東尼發現嗎？會被開除嗎？
如果真的被開除了呢？算了，世事本如此。每次露恩又回紐約州勞動部去排隊，她都會說這句話自我安慰。即使不講，也會想到這句。她是勞動部的常客，她在紐約市的好朋友當中，有一些是在勞動部排隊時認識的。
世事本如此。這是她應付失業的口頭禪。她想，大概也適用於人生境遇吧。
不過今天例外。她今天決定不想被革職，因此盡量表現得豪爽磊落。對她而言，這種感覺很特殊──這種感覺跳脫了平常那種求職的苦楚。所謂的苦楚開端是，老闆叫她過去，對她說：「露恩，我們來討論一件事。」或是「有件事說來令人難過……」
其實不然，通常非常好過。
露恩比多數員工更能坦然接受被開除的事實。她早習以為常。既然如此，她今天何必擔心被炒魷魚？
她想不透。大概是被春天的氣息感染到吧……如此解釋夠貼切了。
露恩繼續往東走，穿越宿舍和空心磚砌成的呆板公寓工地，紐大和建商正在這裡聯手拆房子。有個胖女人發請願單給她，上面寫著「拯救我們的鄰里」。露恩不理她。紐約的一大特徵就是不停改變，如同會脫皮的蛇。如果你最愛的一區被拆，或被改建成你看不順眼的東西，你一定可以另覓適合自己的地方，餵餵地鐵幾枚銅板就找得到。
她再看一眼凱利先生的住址：東十街三八○號二Ｂ。
她穿越馬路，走過Ａ大道、Ｂ大道。這一帶的馬路以字母為名，俗稱字母城。她越往裡面走，環境越陰森、越簡陋、越鬱悶。
也越可怕。
拯救我們的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