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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子來到員警身旁,報上姓名,並說明情況。她說剛才弟弟打電話給她,說女兒在二樓睡覺,請她把女兒帶走,別讓女兒看到一樓母親的遺體。
另一名員警點了點頭,問她有沒有屋裡的鑰匙。美子搖了搖頭,員警見狀鬆了口氣,把他所知道的情況全告訴了美子。
妳弟弟半井肇剛才衝撞京阪線的首班電車,已經身亡。衣服中留有遺書和名片,所以我們才得知他的住處地址。遺書裡充滿了怨恨,提到他和妻子都是被他底下的工人國丸信二殺害。刑警馬上趕往國丸住的公寓,說他是重要關係人,要請他到警局一趟。美子就像在做夢似的,聽他說出整件事的始末。
玻璃門開啟,窗簾拉向一旁,由弟妹經營,光線昏暗的章魚燒店內,就此呈現眼前。美子低頭看錶,現在時間還不到七點,街上仍舊昏暗。冬天日出晚,太陽尚未升起,空氣冷冽。矗立在一旁的天滿宮鳥居,因為漆黑而看不清楚上方,看起來就像一根奇怪的石柱,感覺黑暗又詭異。
美子惴惴不安地和員警們一同走進店內。她避開那些簡陋的桌椅而行,指著通往裡頭房間的那扇門。那裡是弟弟他們夫婦的寢室。
員警以手帕披在門把上,握住門把轉開門一看,弟妹澄子仰躺在地上。她閉著眼睛,棉被直蓋至下巴,所以乍看顯得很平靜,就只覺得她是在睡覺,教人鬆了口氣。警察微微掀起棉被的一角,碰觸她的右手後說道:
「很冰冷。」
接著握住她的手腕量脈搏,然後伸另一隻手探她脖子。
「她死了。」
員警靜靜地說道,美子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另一名員警指著枕邊榻榻米上的繩帶。好像是和服用的衣帶繩。
「嗯。」
員警望著澄子的屍體,暗自頷首。
「這應該是兇器。脖子上有勒痕,也有吉川線。」
他如此說道,掀起棉被,並微微敞開睡衣的衣襟,望向她胸口的肌膚。
美子覺得很難過,強忍了下來。女人像這樣變成屍體後,就得任由這麼多男人看自己的肌膚。
「不好意思,我去看看樓上的小楓……」
美子說。
「可以嗎?」
經此詢問後,員警們點頭表示同意。
「不過,請什麼都不要碰,也別按電燈開關。」
員警說。
「要握門把時,請先披上手帕。」
美子點頭,離開現場,她按照剛才來的方向,橫越店內的水泥地面,走上商店街旁的樓梯。
二樓也是店面,販售年輕人穿的衣服以及錦天滿宮的參拜紀念品。她緩緩橫越昏暗的店內,走近裡頭的房間,先以手帕披向門把,然後才輕輕打開門,她看見小楓正安靜地睡著覺,棉被往上蓋到嘴巴處。甚至可以清楚聽見她的呼吸聲,所以美子鬆了口氣。這孩子安好無事。
在小楓枕邊的榻榻米上,擱著一個方形的大包裹。美子一時間不明白這個包裹有何含意。因為她沒有孩子。隔了一會兒,她才恍然大悟。這是聖誕老公公給的禮物。今天是聖誕節。美子心想,應該是弟弟或死去的澄子放的吧。
這時不能叫醒小楓。如果叫醒她,就會奪走她自己醒來時發現禮物的樂趣,而且小楓會懷疑這包裹是她帶來的,得讓小楓覺得這是聖誕老公公趁她熟睡時擱在這兒的。雖然不清楚放禮物的人是弟弟還是弟妹,但這是放禮物者的心意,她不能礙事。
於是美子悄悄關上房門,回到位於這層樓中央的收銀台旁,將一張鐵管椅搬到通道中央,緩緩坐下。她打算就此靜坐不動,不出聲,等候小楓自己起床。為了不打擾小楓睡覺,美子沒從椅子上站起身,也忍著不在店內來回踱步。所以當員警為了報告樓下現場的情況,或是問她幾個問題而走上樓時,她也都是自己走向樓梯回應。她告訴警方「女孩平安無事」後,都盡可能離小楓遠一點,不發出聲音,說話也盡量壓低聲音,小心不去吵醒她。
她決定也要讓員警們知道她的想法,請他們配合。如果想調查二樓的話,小楓很快就會醒來,請等她醒來後再調查。
員警頷首表示同意,並對她說:「反正我們也沒什麼事要問小楓。如果妳和小楓聊過後,她提供證詞,說她看過什麼,或是聽過什麼的話,請馬上告訴我們。」
美子馬上答應,她跟警方說:「我不想讓小楓看到她母親在一樓的遺體,等孩子醒來後,會馬上帶她到屋外去。」警方聽了之後立刻回答:「澄子女士的遺體,等我們檢查完畢,就會馬上運走。然後安放在五條警局的太平間,請您放心。」
美子鬆了口氣。接著警方對她說:「因為妳弟弟的遺體也在那裡。」她大受震撼,連她也覺得自己這樣實在太自私了。聽到弟妹的事,沒什麼感覺,但一聽到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至親發生的事,就大受震撼。一來也是因為她猜想遺體可能損傷慘重,但她之所以大受震撼,並不光只是因為這樣。
關於弟妹,有很多方面都令她看不順眼。例如在她這位大姑面前,弟妹的言行舉止總是顯得很刻意,對男性常客總會賣弄風騷,或是有親暱舉動,超出應有的限度,美子都很看不慣。但美子也會自我檢討,擔心是她自己嫉妒。丈夫似乎沒有精子,美子始終沒能受孕。她一直渴望有孩子。相反地,弟弟和弟妹則老是公開說他們不需要孩子,尤其澄子更常這麼說,但偏偏輕易就有了身孕。想到弟妹可能是顧慮到她,才刻意說那種話,就覺得痛苦不已。女人的顧慮,有另一個別名叫「勝利」。
員警躡腳走下樓梯,美子回到鐵管椅坐好,之後她覺得自己好像孤零零地在這一層樓等候了好長一段時間。但其實可能只有三十分鐘左右。美子一直很認真地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小楓應該已經快八歲了,也得思考轉學的事。她或許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但還是需要人照料。
美子位於寶池的住家,公公和婆婆接連在前年和去年過世,家裡變得寬敞許多,所以有地方收留小楓,她甚至能有自己的房間。但美子要準備猿時鐘的餐點,實在無法分身照料小楓。另外,至少也得幫丈夫和小楓準備早餐和晚餐才行。是否可以叫小楓到咖啡廳裡來吃飯呢?只是到時候不確定是否有空出的桌位。
該雇人到店裡幫忙嗎?得煮咖啡、準備輕食、清洗餐具、清掃整理、打掃家裡。這樣划算嗎?但最重要的是,我受得了嗎?我實在不喜歡那孩子的媽。一面要將小楓當自己的孩子養育,一面又動不動想起她母親的模樣,我辦得到嗎?
不知道丈夫會怎麼說。照我的觀察,丈夫不是喜歡孩子的那種類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從沒聽過丈夫說他想要孩子。
美子心想,告訴那孩子她父母的死訊,這是她該負起的責任嗎?可是,似乎沒其他人選了。若真是這樣,弟弟怎麼會替我安排這麼悲慘又吃虧的角色呢。我又是基於什麼道義,非得親口告訴小楓這件事不可呢?不論是弟弟還是弟妹,我明明都沒受過他們任何關照啊。
我真的辦得到嗎?想到這點,頓時感覺心情像墜入深邃的無底洞一般。要什麼時候告訴她?告訴這種小學年紀的孩子。告訴還很需要父母的年幼稚子。
像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沒了父母,有辦法順利長大嗎?精神會健全嗎?會不會變得精神狀態不穩,有暴力傾向,或是成了不良少女?若走到那一步,我將永遠都和這個問題兒童一起生活,得無時無刻緊盯著她。我有辦法承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