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保護妳,
不惜違背天意。
我會保護妳,
不惜破壞世界天理。
我會保護妳,
不惜粉碎未來。
我會保護妳,
不惜此身墮落為鬼。
◇ ◇ ◇
昌浩睡得昏昏沉沉。
咦?
他轉動眼珠子確認狀況。
好暗。他在從來沒見過的地方。到處都沒有光線,視野卻非常寬闊。眼前像擋著透明的黑色琉璃。
好奇怪,自己明明在睡覺,這是哪裡呢?
他爬起來,環視周遭,看到小怪背對自己站在遠處。
「啊,小怪。」
昌浩鬆口氣,走向小怪。
忽然,小怪回過頭看昌浩。昌浩不由得停下腳步。
「小怪?……」
小怪注視著昌浩半晌,突然改變方向,在黑暗中垂頭喪氣地往前走。
「小怪,你要去哪?」
問了它也不回答。昌浩向前跑。小怪離他越來越遠。
不管怎麼跑,都不能縮短距離。小怪的白色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
昌浩腦中產生小小的疙瘩,好像哪裡不對勁。
「小怪、小怪,我叫你啊。」
嘴巴說出來的話也有奇怪的感覺;沒來由的某種感覺。
「等等,你要去哪啊!」
拚命跑,跑得上氣不接下的昌浩,突然被看不見的牆擋住了。
心跳怦然加速。
他把手貼在牆壁上。
「……咦……」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會說什麼。
「這是……什麼……」
心狂跳起來,背脊一陣冰涼。
透明的牆壁擋住了他的去路,小怪走在離他很遠的地方。
他猛搥牆壁,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對,猛搥這道牆。
一次又一次搥打牆壁,他這麼大叫──
「等等!小怪、小怪,我叫你啊!喂,小怪,你聽見了吧?快回頭轉向我啊!不要不理我!」
搥牆的拳頭根部很痛,逐漸麻痹失去了感覺。
那雙手肌肉結實、手指又粗又長。叫喊的聲音既渾厚又低沉。
心跳更加狂亂了。
他認得這雙手。
小怪不停地往前走。昌浩發現,徘徊在它前方的黑暗,是比黑暗還要漆黑的深邃黑暗。
「……」
小怪停下腳步,蜷曲著蹲下來。黑暗把手伸向白色身影,遮蔽了它。
昌浩的心臟跳得厲害,冷汗直冒,體溫急速下降。
啊,不能這樣下去。不能說、不能叫。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
嘴巴卻違背他的意志,動了起來。
「不要走……」
小怪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了。
昌浩雙手貼著牆壁,扯開嗓門大叫,叫出了不該說的話。
「不要走,紅蓮!──」
不要走。你要去哪?
他知道前面是什麼。
重複的話、重複的光景。
陰陽師作的夢意味著什麼。
這個夢,
跟那晚作的夢一樣──
張開眼睛,只看見一片黑暗。
燃燒的炭火發出微弱的嗞嗞聲。已經撒上灰的炭,似乎還有火勢殘留。
昌浩赫然跳起來,汗溼的頭髮黏在臉頰上。
他厭煩地撥開頭髮,環視周遭,看到小怪閉著眼睛,像貓一樣蜷曲在自己的墊褥旁。
「……」
昌浩盯著那個白色身軀,眼睛都忘了眨。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在耳裡響得好吵,顫抖的身體重複著淺而急促的呼吸,無法控制。
他悄悄伸出了手。
把下巴搭在交叉擺放的前腳上,閉著眼睛的小怪,動了一下一邊的白色長耳朵。
就在它張開眼睛的同時,一道神氣降落在昌浩的墊褥旁。
「怎麼了?昌浩。」
看到昌浩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到連黑暗中都看得清清楚楚,現身的十二神將勾陣皺起了眉頭。
小怪也抬起上半身,訝異地問:
「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昌浩舉起右手,粗暴地抓起劉海,重重地嘆口氣,把肺部空氣都吐光了。
心跳還是緩和不下來,手腳前端冰冷得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季節還是春天。天快亮了,正是最冷的時刻。
火盆裡的炭,昌浩在快睡著前,撒上灰做了處理。那之後,小怪說為了謹慎起見,又來看過處理狀況。
現在想來,在自己完全入睡後,小怪很可能還守著火盆一段時間,保持屋內的暖和。
這個時期,夜間空氣還是很冷,昌浩卻沒有冷到要縮起身子的感覺。
他緊繃著臉,默默招手叫小怪過來。
滿臉疑惑的小怪,儘管疑惑還是走到他旁邊。他一把抓起小怪的身體,摟進臂彎裡。
小怪眨眨眼,瞇起眼睛。
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形。
小怪看一眼身旁的同袍,在昌浩臂彎裡啪答甩了一下尾巴。
昌浩的表情糾結。小怪也察覺了。跟那時候一樣,它的尾巴拍打著墊褥。
不同的是,當時十四歲的自己,現在十八歲了。
在黑暗中,搥著看不見的牆壁的手,就是自己現在的手。
就是自己現在抱著小怪的手。昌浩垂下視線,不禁屏住了氣息。
拳頭的根部,像是用力搥過好幾下,都變白了。
心撲通狂跳,莫名的感覺衝上背脊。他毛骨悚然,脖子恍如凍住了。
打破沉默的是勾陣。
「你作夢了?」
昌浩無言地點點頭。同樣的詢問,只是今天詢問的人不一樣。
回答的是小怪。
它強裝鎮定,只淡淡地說出了事實。
「四年前,在黃泉瘴穴被鑿穿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
陰陽師作的夢意味著什麼。
「也可能只是一般的夢。是哪種夢,到時候才能知道。」
小怪把視線從同袍身上拉回到昌浩身上說:
「不過……看樣子,不太像一般的夢。」
昌浩無法回答。沉默意味著小怪的推測是正確的。
屏住氣息的昌浩,垂下了視線。
白色小怪被關進了黑暗裡。
那是四年前暗示小怪、紅蓮會落入敵人之手的夢。
他作了同樣的夢。現在的自己,作了跟那時候完全一樣的夢。
不可能只是偶然。
昌浩咬住嘴唇。那時候也是、現在也是,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什麼人、有什麼東西,要到那時候才會知道。
而所謂的「那時候」,就是事情發生之後。
只知道會發生。
什麼時候、在哪裡、如何發生、發生什麼事,無從得知。
昌浩懊惱得不知道該怎麼辦,覺得自己好沒用。
他不像當時那麼害怕,也不再直打哆嗦。
只是氣自己不成熟,還沒辦法看透未來。
坐下來準備吃早餐的昌浩,在餐桌前默默合掌表示感謝,從他慘白的臉看得出他一夜沒睡。端湯來的露樹,看到昌浩的臉,皺起了眉頭。
「昌浩,你怎麼了?臉色很差呢。」
在旁邊坐下來的母親顯得很擔心,昌浩微微苦笑地說:
「我只是沒睡好……今天的工作可以按時結束,回家後再好好睡,把昨天的份也補回來。」
「沒累過頭吧?」
「沒有,放心。」
昌浩點點頭,讓一再詢問的母親安心。露樹看著他的臉,終於放心了。
端坐在餐桌前的吉昌和晴明,都盯著昌浩。昌浩注意到他們的視線,疑惑地交互看著祖父與父親。
「怎麼了?……」
吉昌回說:
「沒什麼,只是很久沒看到你這麼疲憊的臉了。」
「唔……」
仔細一看,吉昌還有點感動呢。
昌浩半瞇起眼睛說:
「什麼意思?」
「我還以為,你在播磨待了三年,身、心都長大人了呢……」父親眼神柔和地說:「結果天性還是很難改變呢,對吧?父親。」
有心事時,還是很容易看得出來。
「就是啊。」老人回應望向自己的兒子,嘴角綻開笑容,擺出好爺爺的神情接著說:「對了,昌浩。」
「什麼事?」
今天的早餐是稀飯。盛在碗裡的稀飯還冒著蒸氣,很適合在陰曆二月還很冷的早上吃。昌浩對著碗呼呼吹氣,把稀飯稍微吹冷才開始吃。晴明指著自己盤子裡的沙丁魚,對他說:
「昌浩,拿去吃吧。」
出其不意的話,讓昌浩瞪大了眼睛。
「咦?喜歡沙丁魚的爺爺居然會說這種話。怎麼了?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嗎?還好嗎?有沒有發燒?父親,別默不作聲,您也說說話啊。」
昌浩像放連珠砲似的說了一長串,把碗放下來,欠身向前。
晴明無奈地看著他說:
「爺爺只是想把自己喜歡吃的東西,讓給滿臉疲憊還是吃得很開心的孫子,你卻這樣糟蹋爺爺的心意,爺爺好難過、好難過啊。」
「不是糟蹋,是客氣、是貼心。沙丁魚很有營養,所以爺爺一定要吃。好了,別說這個了,您剛才要跟我說的不是沙丁魚吧?是什麼事?」
嘆口氣,重新坐好的昌浩把話拉回主題。
晴明邊把筷子伸向沙丁魚,邊開口說:
「算了,我自己享受。」
「我不是從剛才就請您這麼做嗎?乾脆也把我的一隻吃掉吧?反正有兩隻。」
「哦,是嗎?那我就不客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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