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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地元走在已經拉下鐵門、拉起窗簾的藤岡市區商店街上尋找文具店。他負責照顧的罹難者家屬想要買蠟筆,他出來代為購買,但這一帶一到晚上七點過後,大部分商店都打烊了。
雖然家屬們正在等候通知的國小、國中附近有不少文具店,但隨著從御巢鷹山的事故現場運送來的屍體數量增加,當地居民對國民航空的反彈聲浪也日漸升高。一看到身穿深色西裝、繫著黑領帶的恩地元等人,態度就十分冷淡,令他們不知如何是好。
無奈之下,他只好來到市區中心的商店街。這一帶民風純樸,一到晚上,街上就沒有行人,只有路燈還亮著,但恩地元還是希望可以在今晚把蠟筆送到家屬手上。他一邊看著街上的招牌,一邊尋找著。
終於,他在街角看到一家較大的文具店。他咚咚地敲著已經拉起窗簾的玻璃門,裡面的燈亮了,穿著短褲的老闆拉開門。
『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
恩地元打著招呼,老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是國民航空的人吧?』
『對,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打擾。可不可以請您給我一盒蠟筆?』
『本店的東西不賣給殺人的公司。』
在這裡也聽到了相同的話。這句話,無論聽到多少次,都會深深刺進心裡。
『萬分抱歉,因為家屬想向警方說明過世的女兒身上穿的衣服,務必──』
他鞠躬拜託著。
『雖然那對父母很可憐,但我說不賣給你就是不賣。』
『可不可以請您通融一下賣給我?』
『囉唆!我已經打烊了,還厚顏無恥地敲門,真是太不懂禮貌了。快走、快走!』
老闆好像在趕狗一樣說道,用力把玻璃門關上了。
恩地元只能作罷。不僅是自己和其他輔導員,陸續趕來協助事故調查委員會調查官、進行調查工作的整備師們,處境也很為難。到達這裡的當天晚上,沒有人肯賣食物給他們,只能餓著肚子等到天亮,結果,由負責在村公所下廚的婦女會分給他們幾個飯糰。如今,恩地元等人住在烏龍麵店的二樓;但剛到這裡的前兩天,根本沒有地方願意收留他們,只好睡在家屬等待通知的學校教室裡。
然而,坐著小客車來到現場的副社長和其他包括行天在內的高級主管,已經回東京了。
恩地元兩手空空地趕回家屬等待的飯店,回想著在報上看到堂本社長辭職一事。
在發生奪走五百二十名旅客生命的重大意外後,辭職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在此之前,應該親自來事故現場走一趟,切身了解空難意外的可怕後果。家屬在學校內如同接受拷問般的痛苦煎熬中等待被叫去確認遺體,一隻手、一隻腳地瘋狂尋找親人的屍體,堂本必須在這些家屬面前磕頭道歉。同時,也應該親眼看看被家屬責罵『把我的丈夫還給我』、『把我的兒子還給我』時,員工們下跪道歉的樣子。他必須親眼目睹這一切後,再表達辭意。這是掌握著民眾生命安危的航空公司負責人最低限度的倫理和責任。
事故發生後的記者會上,他一味道歉,隻字不提進退的問題;如今卻突然表達辭意,想必是屈服於政治的壓力。堂本自己一定希望熬過這一關,無論如何都想保住社長的職位。
堂本為了建立長期體制,積極與政界聯手,累積力量,向那些視他為『牆頭草』的人復仇,這已經變成了他的志業。他將恩地元發配到海外十年,讓五十四歲的恩地元成為只是虛有其名的課長、實質的『窗邊族』,淪為眾人眼中的笑話,正是對保有節操的人所發洩的憎恨。
悶熱的夜風吹拂著臉龐,恩地元突然回到現實。想到罹難者家屬一定在焦急地等待出門買蠟筆已將近一個小時的自己,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