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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成悶悶不樂地喝完已經變溫的啤酒,走到圍場的柵欄旁。最熱門的是茶褐色的超級奧古力,大型電子看板上顯示了一點九倍的數字。
有的馬甩著頭,大聲踩著馬蹄向前走;有的馬靜靜地走,完全不把馬迷的想法和夢想放在眼裡。雖然每匹馬的毛色和性格各不相同,但身影都很優美。
弓成賭的是「鈴鹿亮」,體型比超級奧古力稍小,但栗色的毛富有光澤,圓圓的臀部肌肉結實。
「鈴鹿亮」在三歲第一次參加的比賽中獲勝之後,弓成就被牠馳騁時的漂亮身影深深地吸引,即使牠在其他賽馬場比賽時,也一定會買牠的馬票。無論是輸是贏,都無法不喜歡牠仍然帶著稚氣的那股衝勁。
白色柵欄外,五歲老馬鈴鹿亮開始繞第二圈。當牠甩著鬃毛剪短的頸子時,弓成覺得牠看了自己一眼。牠的眼神似乎在說,我一定會在這場比賽中跑第一。弓成忍不住激動起來,「好好表現!」他帶著滿腔期待,加買了鈴鹿亮獨贏的馬票。
雖然是多雲的天氣,但從雲間探頭的殘暑豔陽很烈。他從圍場回到看台,聳立在正前方的足立山因為暑氣而變得模糊起來。弓成擠在擁擠的看台最前排人群中,淌著汗水。
廣播中宣佈小倉紀念盃即將開始時,場內的觀眾頓時大聲歡呼起來。在騎士韁繩的操控下,十八匹賽馬在整備的綠色草皮區內輕快地跑了一陣,熟悉場地後,走向遠方的柵門。前方的電視牆上出現了各匹馬的特寫。
號聲響徹整個場內,大旗一揮後,十八匹馬依次排在柵門前的剎那,柵門打開了,所有的馬立刻姿態漂亮地衝出起點。鈴鹿亮從內側第三的理想位置衝到前頭,然後加快速度,衝過了第二個彎道。小倉賽馬場場地不大,跑在前面的馬比較有利。
有些賽馬會在最後衝刺的第四彎道時,在騎士的鞭策下,使出蓄積的所有力量,一口氣超越跑在前面的馬,第一個衝向終點。鈴鹿亮似乎討厭這種算計,總是一飛沖天似的勇往直前,一個勁地衝。
無論颳風下雨,還是豔陽高照,鈴鹿亮那種「強者不必在意外界條件」的馳騁身影,令弓成回想起自己當年當記者時,為了採訪獨家時而沉潛、時而堅持不懈地採訪的身影。
鈴鹿亮在第三個彎道時超越其他賽馬五個馬身,到第四個彎道時已經拉開八個馬身,後續的馬連牠的影子都追不到。驚人的速度令看台上響起一陣歡呼,馬迷們紛紛擠到馬場的柵欄邊,揮著賽馬報。弓成也忘情地叫著:「鈴鹿!鈴鹿!」為牠聲援。
鈴鹿亮踢著草皮,揚起陣陣塵土,衝向終點。最熱門的超級奧古力在騎士猛烈揮鞭下追了上來,但顯然很難追上即將破紀錄的鈴鹿。
突然,鈴鹿亮的右肩不自然地向前一衝,速度隨即慢了下來。快到終點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當騎士把鈴鹿引導向外柵欄時,超級奧古力和其他五、六匹馬排成一排,同時衝了過去。比賽結束了。
鈴鹿亮抬起右前腳,無力地前後甩著,靠其他三隻腳站在原地。顯然是骨折了。相關人士都圍了過來,蹲在牠的前腿旁。
鈴鹿!弓成忍不住慘叫一聲。鈴鹿沒有嘶叫,也沒有垂頭喪氣,用三隻腳站在比賽已經結束的馬場外柵欄前。
如果鈴鹿在夏季的小倉紀念盃中獲得冠軍,就可以進軍秋天的天皇賞和年底的有馬紀念盃比賽,為什麼偏偏在終點前發生這種事?
難道是沒有人能夠控制的速度造成了牠的骨折嗎?弓成回想起自己當年曾經是政治部跑執政黨線經驗豐富的組長,卻葬送記者生命時的衝擊,忍不住渾身發抖。
所有的比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結束了,弓成六神無主地徘徊在圍場旁的日本庭園裡,打開灑水用的水龍頭,用手接著溫熱的水咕嚕咕嚕喝了下去。夕陽照射下,他流了滿臉的汗,正準備用水洗臉時,猛然停了下來。水泥地上的水窪隱約映照出他的臉。那張宛如行屍走肉般的憔悴臉龐,就是自己現在的樣子嗎──?
他記得剛才聽到廣播,鈴鹿亮的右前腳關節粉碎性骨折。由於無法治療,只能立刻讓牠安樂死,才能幫助牠從疼痛中解脫。
安樂死──自己的人生沒有這個選項。雖然他有太多的時間,但他無力做任何事。他遠離了文字,書寫彷彿變成了天方夜譚。再繼續過這種行屍走肉般的生活,人生只會更加墮落,更加悲慘。
必須離開這片土地。夏末的夕陽沉入暗雲中,弓成邁開了蹣跚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