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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號驗屍室
周遭一片漆黑,有那麼半晌──究竟是多久則不得而知──我以為自己還昏迷不醒。漸漸地,我發現,失去意識的人不會察覺自己正穿過一片黑暗,還能聽到微弱又有節奏的聲音,那聲響肯定是吱嘎作響的輪子。而且我從頭頂到腳踵,都有觸覺。我聞得到橡膠或尼龍味。這不是昏厥,還有……還有什麼?我對這些官能太過理智,所以這也不是作夢。
那麼這是怎麼回事?
我是誰?
發生了什麼事情?
吱嘎響的輪子停下愚蠢的節奏,我不再前進。我的周圍發出嗶啪聲,就來自那個有橡膠味道的玩意兒。
有個聲音:「他們說哪間?」
靜默。
第二個聲音:「四號吧。對,四號。」
我們又開始移動,但是速度放慢。現在我隱約聽到腳步聲,可能來自軟底鞋,也許是運動鞋。聲音的主人就是鞋主。他們又讓我停下來,某個撞擊聲之後跟著微弱的咻聲。我猜,那是自動門的開門聲。
這是怎麼回事?我大叫,叫聲卻只在我的腦海中,嘴唇文風未動。我可以感受到嘴唇──也能察覺舌頭像受驚的鼴鼠般癱在口腔裡──卻無法移動它們。
載著我的東西又開始滾動。行動床?對,換句話說,就是輪床。許久之前,我曾經躺過,這要歸功於詹森總統那次窩囊的亞洲小冒險。我明白自己身在醫院,遭遇了可怕不測,就像二十三年前差點閹割我的那場爆炸,現在可能正要進手術房。如此一來,很多問題就得到解答,多半都是合理的解釋,但是我全身沒有一處發痛。除了嚇得半死的小問題之外,其他倒是很正常。如果這些人是要推我進手術室的醫護人員,為什麼我看不到?為什麼我無法說話?
第三個聲音:「夥計們,這邊。」
輪床被推往另一個方向,我腦海中不斷浮現的問題就是,我究竟惹了什麼大麻煩?
這個問題應該與你是誰有關吧?我自問,而且我竟然知道答案。我叫霍華.卡楚洛,是股票經紀人,某些同事暱稱我為「霸王霍華」。
第二個聲音(就出現在我的頭部上方):「醫生,妳今天真漂亮。」
第四個聲音(冷淡的女聲):「羅斯提,很高興得到你的讚賞。麻煩動作快點好嗎?保母希望我七點以前到家,她和父母約好一起吃晚餐。」
七點以前回家,七點以前回家。也許現在還是下午,或是傍晚。但是這裡一片漆黑,黑得像你的帽子,黑得像土撥鼠的屁眼,黑得像波斯的深夜。究竟怎麼回事?我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情?現在怎麼不是正在接電話?
因為今天是週六,某個聲音從深處喃喃地說。你要去……要去……
有個「霍!」的聲音。我很愛這個聲音,可以說我為這個聲音而活。這個聲音是……什麼?當然就是高爾夫球桿的桿頭將球擊出球座的聲音。我站著,看著小白球飛向藍天……
有人抓住我的肩膀、小腿,把我抬高。我嚇死了,拚命想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也許擠出一個微弱的叫聲,卻比底下的輪子聲音小多了。可能連那都比不上,也許一切只是出於我的想像。
周圍一片黑暗,我被盪到半空中──嘿,抓緊了,我的背不好!我想說話,嘴唇和牙齒依然動也不動,舌頭始終癱在嘴巴裡;這隻鼴鼠可能不是受驚,也許根本死了。這會兒有個可怕的念頭浮現,恐懼的心情越來越接近驚慌失措:如果他們放錯方向,以致我的舌頭往後滑,堵住喉嚨呢?我會無法呼吸!俗話說某人「吞了自己的舌頭」就是這個意思吧?
第二個聲音(羅斯提):「醫生,妳一定喜歡這個,他長得就像麥可.波頓。」
女醫生:「那是誰?」
第三個聲音──聽起來像是年輕男子,大概不比青少年大多少:「是個想裝黑人的白人酒吧歌手。這個應該不是他。」
這句話引來一陣訕笑,女聲也加入(略帶疑惑)。當我被放到鋪著軟墊的桌上,羅斯提又說了新笑話──他似乎準備了一整套脫口秀;然而瞬間襲來的恐懼驚得我錯過這次的幽默表演。剛才我想到,如果舌頭堵住喉嚨,我就無法呼吸,但是倘若我現在就沒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