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一
太陽只有他所知的一半炎熱,不過溫度已經足以讓他感到混亂又頭暈目眩。他非常虛弱,已經連續七十二個小時沒進食,四十八個小時沒喝水了。
不是虛弱。他快死了,而他也很清楚這一點。
他跪到地上。沙子只有他所知的一半炎熱,不過溫度已經足以舒緩他感覺到的寒冷。他正面往前倒下,極度疲累,終於用盡了氣力。他很確定要是自己閉上眼睛,就永遠睜不開了。
可是他好累。
非常非常累。
比一個男人或男孩曾經感受過的都還要累。
他閉上雙眼。
二
希望與絕望的界線就這麼簡單:路面上的一條線,形成於一座小鎮的柏油路盡頭跟另一條路的開端。希望鎮的公路部門使用又厚又黑的瀝青,壓得相當平順。絕望鎮的自治預算就少了些。這點很明顯。他們在凹凸不平的路基鋪上熱柏油,再倒進灰色的砂礫。兩段路面交界處有道一吋寬的小溝,裡面塞滿了一種黑色的橡膠化合物。是一個伸縮接縫,一道邊界,一條線。傑克.李奇用正常的步伐跨過去,然後繼續往前走。他完全不在意那條線。
不過他到時候就會記得了。到時候,他會記起這條線的許多細節。
希望鎮與絕望鎮都位於科羅拉多州。李奇會在科羅拉多州,是因為兩天前他在堪薩斯州,而科羅拉多州就在堪薩斯州旁邊。他正往西南方去。他去過緬因州的卡利斯,突然想用對角線的方式穿越整個大陸,一路到加州的聖地牙哥。只要有公車他就搭,如果沒有他就搭便車。要是找不到便車,他就走路。他抵達希望鎮時,是坐在一部深綠色大轎車的前座,駕駛是一位已經退休的鈕釦銷售員。後來他是走路離開希望鎮的,因為那天早上當地沒有朝西方前往絕望鎮的車。
他到時候也會記起這件事。而且很納悶自己當初為什麼不覺得納悶。
說到這個偉大的對角線穿越計畫,其實他有一點偏離了路徑。理想上,他的行進角度應該直接往西南進入新墨西哥州。然而他並不是個會堅持按照計畫走的人,而且轎車坐起來很舒適,再加上那個老人會待在希望鎮,先去看三位孫子孫女,接著再到丹佛去看另外四位。李奇很有耐心地聆聽老人講述家族故事,覺得自己完全能夠接受先往西再往南這種鋸齒狀的路線。也許三角形的兩邊會比第三邊還有趣。後來在希望鎮時,他又從地圖上看見再往西十七哩的絕望鎮,於是忍不住要繞這段路。他這輩子曾經有一兩次遇過相同的狀況,但最後都只是說說而已。現在他認為自己應該實際去做,因為機會就在眼前。
他到時候也會記起這次一時的興致。
介於兩座小鎮之間的,是一條筆直的雙線道。路面以非常平緩的角度往西升起。沒有什麼激烈起伏的部分。李奇所在的科羅拉多州東部相當平坦。就跟堪薩斯州一樣。不過前方可以看見落磯山脈,很藍,很雄偉,也很朦朧。看起來非常靠近,接著又突然變得很遠。李奇面對著一道小斜坡,停下腳步,明白了為什麼這裡有一座希望鎮,一座絕望鎮。一百五十年前,移居跟開墾的人艱苦往西行進,他們停在後來被稱為希望鎮的地方,看見最後一道巨大的障礙似乎已經伸手可及了。經過一天或一週或一個月的休息之後,他們會繼續前進,面對著同樣的小斜坡,發現看起來很近的落磯山脈其實只是一種殘酷的曲折地形。是種視覺上的假象,是光線引起的幻覺。從斜坡的頂部看起來,那道巨大的屏障似乎又再度變得很遙遠,甚至遠到無法抵達,中間隔了好幾百哩無止盡的曠野。或許是好幾千哩,不過這也是一種錯覺。李奇認為離這裡最近的主要山峰實際上應該在兩百哩左右。以步行及拉騾車的方式,要艱苦跋涉整整一個月,穿越景象單調的荒野,偶爾會遇到幾十年前留下的車轍。如果選錯了季節,可能還要辛苦地走上六個星期。大致看來,這不算是災難,但肯定非常令人失望,對於當時那些既焦急又迫不及待想趕快到地平線另一邊的人,是一項沉重的打擊,足以讓他們從希望變成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