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李奇離開絕望鎮的砂礫路面,踩過硬實的沙地,走到一塊跟汽車大小差不多的平坦岩石邊。他爬上去,然後躺下來,雙手放在腦後,往上凝視著天空。天空是淡藍色的,有一條條又長又高像羽毛的雲,那些可能是之前來回東西岸夜間航班所留下的蒸汽痕跡。如果在他還有抽菸的時候,他很可能會點一根菸來打發時間。可是他已經不抽了。抽菸意味著至少要帶一包菸跟一盒火柴,而李奇很久以前就已經不再攜帶自己不需要的東西了。他的口袋裡除了紙鈔、一本過期護照、一張提款卡、一根輕便型牙刷,其他什麼都沒有。他也沒在任何地方保存任何東西,沒有在某個遙遠城市租保管箱,也沒把任何物品藏放在朋友那裡。他擁有口袋裡的東西,以及身上的衣服跟腳上的鞋子。就只有這樣,而這樣已經足夠了。他需要的一切都在這裡,沒有他不需要的東西。
他起身在石頭上踮起腳尖高高站著。從他後面往東是個淺盆地,直徑大約有十哩,希望鎮差不多就在中心的位置。從他前方往西是上萬平方哩的平地,地面上空無一物,只有遠處如絲帶般的道路跟前方大約八或九哩處的絕望鎮。絕望鎮看起來比希望鎮更不親切。那裡很冰冷,而希望鎮看起來很溫暖;那裡很灰暗,而希望鎮的色彩很柔和。總之看起來很不吸引人。李奇考慮往回走,然後從希望鎮南邊離開,回到原先規劃的路上,不過他在這個想法完全成形以前就打消了念頭。李奇討厭回頭,他喜歡勇往直前,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一樣。每個人的生活都要有個行事原則,而李奇的原則就是不停前進。
到時候他就會氣自己太固執了。
他爬下石頭,循著沙地上一道長長的斜線走,重新回到路上。前方並沒有車子過來,兩個方向都沒有車。這條路被遺棄了,沒有車輛使用它。沒有轎車,沒有卡車,什麼都沒有。沒辦法搭便車,李奇覺得有點困惑,可是不怎麼在意。他這輩子有好幾次曾經連續走過比十七哩還長許多的距離。他撥開額前的頭髮,把襯衫脫下來掛在肩膀上,然後繼續向前走,不管前方有什麼在等著他。
三
小鎮的邊緣很明顯是個空停車場,看起來大約在二十年前曾經規劃過,卻從來沒施工建造。接著是一棟舊汽車旅館,沒有營業,門關著,也許永久歇業了。在對街往西五十碼處是個加油站。有兩座泵浦,都很舊了。並不是李奇曾在畫家愛德華.霍普畫作中看過那種豎立的鄉下古董,但也已經是幾個世代前的產物了。加油站後方有一間小屋,上面有一扇骯髒的窗戶,旁邊擺滿盒裝的機油,排成了一個金字塔。李奇走過空地,探頭往門內看。小屋裡面很暗,空氣中有木餾油跟溫熱原木的味道。櫃台後面有個傢伙,穿著破舊的藍色工作服,上面還有沾了泥土的黑色污跡。他的年紀在三十歲左右,體型很瘦。
「有咖啡嗎?」李奇問他。
「這裡是加油站。」男人說。
「加油站會賣咖啡。」李奇說:「還有水,還有汽水。」
「這裡沒有。」男人說:「我們賣汽油。」
「還有機油。」
「如果你要的話。」
「鎮上有咖啡店嗎?」
「有一間餐廳。」
「只有一間?」
「我們只需要一間。」
李奇迅速低頭轉身回到太陽底下,然後繼續走。再往西走一百碼,路上開始出現了人行道,而且根據一根柱子上的路標,這條路的名字已經改成了緬街。三十呎後,就是第一塊開發過的街區。整片區域是一塊色彩陰鬱的磚造立方體,有三層樓高,位於街道的左側,也就是南方。那裡可能曾經是間布料店。看起來還是某種經營零售業的公司。透過佈滿灰塵的櫥窗,李奇看見裡面有三位顧客,以及許多布匹跟塑膠製的家庭用品。建築的隔壁,是棟一模一樣的三層樓式磚造立方體,然後是另一棟,接著又有另一棟。鬧區地帶看起來大約是由十二個街區為一邊所構成的正方形,主要都集中在緬街的南側。雖然李奇不是建築方面的專家,而且也很清楚自己位在密西西比河西邊很遠的距離,不過這整個地方讓他覺得像是一座老式的康乃迪克州工業小鎮,或是辛辛那提州的河濱區。非常簡單、樸素,沒有裝飾,而且也過時了。他在電影中見過美國小鎮,那些畫面都巧妙設計過,看起來稍微比真實的場景更完美也更有活力。這個地方則是完全相反。這裡看起來像是有位設計師跟一組工作人員努力營造出比現實更加落伍又陰沉的氣氛。街道上的車不多。轎車跟小貨車全部都緩慢懶散地移動著。每一部的車齡都超過三年。人行道上也只有幾個行人。
李奇隨便選了個地方左轉,開始尋找剛才那傢伙說的餐廳。他繞了好幾個街區,經過一間雜貨店、一間理髮店、一間酒吧、一間公寓、一間老舊的旅館,然後才找到餐飲店。門後有道櫃台,擺了一塊寫著請等候帶位的牌子,牌子連著一根短短的黃銅桿,底下是個沉重的基座。他站在櫃台邊等著。
然後繼續等。
店內有十一位顧客正在吃東西。三對夫婦,三個朋友,以及兩個單獨用餐的人,一位女侍,沒有服務生,櫃台沒有人。這並不是特別的比例。李奇在上千個類似的地方用過餐,非常清楚這種場合的步調,就像深植在他的潛意識裡一樣。那位女侍者很快就會往他這裡看過來,然後點點頭,像是在說我就過來了。她會接受點餐,送上盤子,然後倉卒離開,或許還會吹開掉到臉頰邊的幾根頭髮,一方面對他表示歉意,另一方面也希望他能夠體諒。她會從架上拿來一份菜單,帶著他到一張桌子坐下,又急忙離開,接著又以完全相同的程序回來找他。
可是她完全沒採取任何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