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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辦法走上路邊石。他一腳踏上去了,可是把身體提高六吋所需要的推進力是他的膝蓋負荷不了的。他的膝蓋一定挫傷了,很痛。他的長褲布料上有一處嚴重磨損,就在膝蓋骨的位置。
李奇站在他背後,兩手兜住他的兩邊手肘下方,把他舉起來,那人像月球漫步那樣輕鬆踏了上去。
李奇問:「你走得動嗎?」
男子試了試。他可以小步地走,柔弱而確實,但每次他的右腿承受重量,他都會痛得咬牙,短促激烈地喘氣。
「你得走多遠?」 李奇問。
男子環顧周遭,估算著方位,確認自己的位置。
「還有三個街區,」他說:「在對街。」
「有很多路邊石,」李奇說:「要不斷上上下下。」
「我走得了。」
「走給我瞧瞧。」李奇說。
男子起步,像之前一樣往東走,緩緩踩著小碎步,兩手稍微往前伸,像是為了保持平衡,痛苦咬牙、喘息得很明顯而且大聲,似乎更糟了。
「你缺一根手杖。」李奇說。
「我缺的東西可多了。」男子說。
李奇繞到他身邊,在他右側,托住他的手肘,用手掌承受男子的重量。在力學上和棍子、拐杖或T字杖是一樣的。向上的力量,最終會通過男子的肩膀。牛頓物理學。
「再試試看。」李奇說。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為什麼?」
那人說:「你已經幫我太多了。」
「這不是真正的理由,不然你應該會說,你真的不能要我跟你一起去。這是比較含糊、禮貌的說法。可是你的說法比這強烈得多,你說我不能跟你一起去,為什麼?你要去哪裡?」
「我不能告訴你。」
「沒有我,你也到不了那裡。」
那人吸口氣然後吐出,動著嘴唇,像在排練該怎麼說。他舉起手,觸摸額頭上的擦傷,接著臉頰,接著鼻子,又一陣齜牙咧嘴。
他說:「陪我走到我要去的街區,陪我過馬路,然後轉身回家去。這樣你就算幫了我天大的忙了,我是說真的,我會非常感激,現在我就很感激了,希望你明白。」
「我不明白。」李奇說。
「我不能帶任何人。」
「誰說的?」
「不能告訴你。」
「假設我照樣朝那方向走,你可以脫隊然後走進去,我會繼續往前。」
「這樣你就知道我去了哪裡。」
「我已經知道了。」
「怎麼可能?」
李奇見過全美各地形形色色的城市,東南西北,各種規模、年代和境況。他了解他們的節奏和規則。他知道歷史滲入了它們的一磚一瓦。他所在的街區是密西西比河以東數以萬計和它相仿的街區當中的一個,乾貨批發的後勤辦公室,一些專門零售商店,一些輕工業,一些律師事務所和貨運公司、土地代理和旅行業者,也許在後院有一些出租場所。繁忙喧囂的景象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達到頂峰。如今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崩解、消蝕和空洞化,因此有許多用板條封起的商店和關閉的餐館,但有些商店比別人撐得久一點,有些商店撐得最久,有些習性和愛好是很頑強的。
「從這裡往東三個街區,然後過街,」李奇說:「一間酒吧,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那人沒說話。
「要付款給人家,」李奇說:「約在酒吧,午餐前,因此對方應該是本地的高利貸販子。這是我的猜測,一萬五千或兩萬元。你手頭不方便,我猜你大概把車賣了,你找到城裡最好的現金價,也許是個收藏家,像你這樣正派的人,也許有一輛老爺車。你開車過去,然後搭巴士回來,你到買方的銀行領錢,櫃員把現金裝在信封裡。」
「你是誰?」
「酒吧是公共場所,我渴了,和其他人一樣。也許他們也賣咖啡,我會坐在別的桌位,你可以假裝不認識我,你離開時也會需要幫忙的,你的膝蓋會更僵硬。」
「你是誰?」那人追問。
「我叫傑克‧李奇,曾是一名憲兵,受過偵察訓練。」
「是一輛雪佛蘭Caprice,老車款,全部原廠零件,車況絕佳,里程數非常低。」
「我對車子一竅不通。」
「現在舊款Caprice很受歡迎。」
「你賣了多少?」
「兩萬兩千五百。」
李奇點了點頭,比他料想的還要多,一大疊全新鈔票。
他說:「你得全部付給人家?」
「十二點為止,」男子說:「超過就得往上漲。」
「那麼我們該走了,這段路可能會相當辛苦。」
「謝謝你,」男子說:「我叫亞倫‧許維克,我永遠欠你一份情。」
「陌生人的善意,」李奇說:「讓這世界可以運行下去,有人寫了這方面的劇本。」
「田納西‧威廉斯,」許維克說:「《慾望街車》。」
「我們現在正用得上。走三個街區換一枚五分鎳幣,很划算。」
兩人開始步行。李奇踏著小而緩慢的步伐,許維克一跛一跛、一點一點蹣跚前進,由於牛頓物理學而傾向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