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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給 獨者
你好嗎?妳好嗎?
我,很好。
現在是二○二○年二月三日,我的生日,一如既往沒有慶祝活動,正一個人在咖啡廳內寫下這些文字給你。
你還會害怕孤獨嗎?
或者是你還會害怕別人認為你很孤獨嗎?
記得我第一次有所體認,是小時候母親告訴我,老師覺得我是個孤僻的人,但我不知道為什麼,以為當時的自己擁有不少朋友,只是不想麻煩別人,時常一個人行動,裝水、如廁、到福利社買東西⋯⋯後來就此不太敢一個人隨心所欲地做這些事情,只因為深怕被認為不合群,自己都覺得虛與委蛇。
少年的我,初次體會到維特的煩惱,同時也陷在人際關係的難題,這將我推向了自我孤立的邊境,宛如隔著一扇窗看見房間裡的世界如此繽紛熱鬧,但我就是被拒於門外,然則最怕不是我進不去,而是發現其實是我出不來,原來困在房間裡的一直是我。後來無論遇見多少人,換過多少地方,度過多少個相似的日子,我總會想起《挪威的森林》裡的那句:「沒有什麼人喜歡孤獨的, 只是不勉強交朋友而已, 因為就算那樣做, 也只有失望而已。」
正因為更討厭失望,對於自己若隱若現的孤獨感也就釋懷許多,直到我讀蔣勳的《孤獨六講》,終於拆解了我這份愛恨交織的矛盾,正因為一直背負著孤獨是錯誤的罪惡感,處心積慮想要討好他人,才更加墜入巨大荒涼的虛無裡。如果無法擁抱自身,學會和自己相處,一切努力終究毫無意義,美好終成泡影。
我終於發現了,原來唯一可以拯救我的就是文學。
當我在人生的各個階段,讀到卡繆的《異鄉人》、讀到太宰治的《人間失格》、讀到白先勇的《寂寞的十七歲》,這些小說裡的角色都多麼地不被世人了解,但他們的孤獨卻各異其趣,像在漆黑岩洞挖掘寶石,要走入深邃更深之處,才能鑿出一點粗糙的表象,然而卻能令我們想像那打磨後閃爍出多面的光澤。
聽完我這麼說,不知道你是否還會將孤獨想得很糟糕、想得很狹隘?
一個人倘若必須依附著另一個人而活,那麼他也只是在利用他人作為對抗寂寞的工具,懷著隨時可能會被拋棄、被蒙在鼓裡的不安全感。
細細回推,寫作亦是我的孤獨,是一場只有當時的我和自己、和回憶的對話,我從塵封的空間裡找出了許多十年前、甚至更久以前所寫下的隻字片語,再經過一番雕琢修正,擴寫成數篇文章。這個過程中,彷彿回應了記憶中的那個少年當初對生命的種種困惑,現在的我跟過去的自己和解,而過去的自己修復的是更過去的時間,這才深刻地體會到《少年Pi的奇幻漂流》所說的:「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但令人最傷感的,總是沒能夠好好地說再見。」
孤島是我,群島寫的是你,是不被諒解的愛、遍體鱗傷的身體,也有開創先河的革命者、絕處逢生的平凡人,我們總要先經過那些消極的落寞,才能描繪出孤獨所展示的力量。每一座群島都是孤島組成的,是我從每一天的觀察、每一次的談話拼湊出關於你的樣貌,正因為有真實的情感,才有虛構的情節,說故事的人也許都是騙子,但是故事本身並不是騙子。
可能我的書寫力有未逮,又可能由於這些故事太過個人並不容易理解,但倘若,你也能如同從前的我在別人的故事投射自我,獲得共鳴,那麼此刻的你比起過去,一定再也不那麼孤單,彷彿遠方有人懂你,荒蕪風景開出花朵。
在人類歷史的汪洋裡,我們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誰也沒有辦法活過雙倍的生命,只能透過觀看這些經驗,進而同理每一個孤獨者幽微的處境,等到我們都練習得很好了,這個世界就能夠裝得下所有的特別。
願你不再害怕孤獨,亦不畏懼別人視你的孤獨如此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