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終於,媽媽將合約遞向了我。想著該來的終究是來了,口乾舌燥的我不發一言地按壓黑色鋼珠筆,同時接下合約書。稍早才離開印表機的紙張還帶有列印的餘溫,我在日光燈的映射下,直勾勾地注視著印在上頭的黑色字體。合約書徹底展現出媽媽的性格,文章寫得工整簡潔,而內容也毫不馬虎,讀著這些文字的我不禁短短笑了幾聲。
這份合約書像極了媽媽,真不曉得她對親生女兒何必如此嚴格刁鑽。我還曾期待過媽媽不設定特別的條件、直接將餐廳移交給我,果然,門都沒有。一瞬間意識到過於天真的我有點可笑,又覺得始終如一的母親很是可愛。這意思是叫我拿出實力、透過堂堂正正的方式獲得認可吧?不過,合約列的條款很令我意外。
媽媽曾對我說,人過二十歲之後,絕對不可以隨便在合約上簽字。所以要在簽名欄填上我的名字之前,我把合約書內容反覆咀嚼了兩回。看到我這模樣,媽媽大概也感覺到我倆簡直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便與我一同笑了幾聲。我們母女倆彼此交換了伴著呼吸聲的笑容,接著才注視對方的雙眼。我想問的問題可多了。
「一定要跑這種流程嗎?」
我放下手裡的鋼珠筆後伸出攤平的手掌,在整份合約書前來回擺弄,而媽媽的視線也在無意識中跟著我的指尖飄移。媽媽交給我的合約中,列了一個非必要的流程,且它顯然對我而言是個困難的關卡,需要耗費我過多的時間與精力。簡單來說,那是一個不切實際的條件,使我不禁猜想媽媽是不是壓根不想簽這個約,讓我這親生女兒很不是滋味。
見我一臉氣呼呼,媽媽倒是神色輕鬆地回答我。
「當然囉,想成為琴貴妃餐廳的老闆,這就是必要的過程。」
「太嚴苛了吧。」
「哎呦,要是不能履行合約,妳想當老闆的理想就泡湯囉。」媽媽說道。發音時習慣性地拉長了「老」字的ㄠ音。
主人、總經理、經營人⋯⋯比起上述的用詞,「老闆」的發音更是讓我感到悸動。發ㄠ音時把雙唇聚成圓形,再從洞窟般的嘴裡吐出溫暖的氣息,讓這詞顯得更為迷人。同時,「老闆」一詞還會讓我想起思念的爸爸,如今只長存於記憶中的聲音彷彿迴盪耳邊,老闆、老闆。
「我是這裡的老闆,妳總有一天也會成為老闆的。」
霎時,我彷彿看見了爸爸。
媽媽用食指輕敲兩下合約的簽名欄,作勢催促我趕緊動筆簽名。用不著她催促,我也會自己簽字,但無緣無故被人施壓,反而使我想調皮一下了。我於是雙臂抱胸、高傲地將身子往後靠,目光停在媽媽身上。
「我也已經長大了喔。一個優秀又成熟的女兒坐在這裡,做母親的怎麼連十分鐘都不願意等呢?」
媽媽忍不住「噗哈」爆笑一聲,雙眉同時皺成了八字狀,彷彿吾家初長成的女兒展現出的傲嬌令她哭笑不得。我接著更傲慢地將背徹底貼著椅背,以半真心、半玩笑的態度拿出了在外頭絕對不敢使的氣勢。全因為簽約的對象是媽媽,所以我才可能這麼做,也幸好媽媽看起來沒有對女兒的無禮而感到不愉快。
「妳在說什麼啦。」媽媽略帶笑意地輕輕說道,並以「真是受不了妳」的表情望向窗外。下午兩點,這是一個隨意眺望,萬世風景都能美得令人屏息的時間。媽媽的視線停留在窗外好一段時間,我則望著她的側臉,接著才回了頭看向合約書。「老闆,老闆。」我反覆地在心中唸著這個詞,一邊閱讀白紙上的黑色方塊字。
媽媽並不是想和我交易什麼,而是想測試我的資質。道阻且長,艱難的旅程彷彿已經歷歷在目。很顯然地,任誰也不會願意簽署這合約,只有我—— 是的,所以我才更應該要挑戰吧?一股好勝心熊熊燃起。對我而言,比起執行簡單的任務,完成困難的事情能帶來的喜悅更甚,當意識到嘴角自然上揚,我也沒有特意再放下來。我以大拇指用力地按下鋼珠筆的尾端,發出輕快的咔嚓聲響,紙筆間碰撞的摩擦聲填滿了整個空間。正當媽媽將視線從窗外移回紙上,我們之間的合約便完成了。
「好的,自今日起,琴貴妃與文忘草將謹守誓約,時效如契約所寫,一百天。okaaay~?」
Okaaay —— 媽媽又習慣性地拉長音,而我也繃緊臉部肌肉回道:「Okaaay。」
我們之間的契約關係正式成立,雙方各自拿走一份合約書後並排走出會議進行的空間。媽媽再次回到餐廳的座位區,我則使勁地推開店門、走向外面。外頭普照的燦陽猶在為簽約一事向我道賀,我想起了過去的某個約定,一個我在三十歲以前一定要實現的承諾。心中的風車嘎吱嘎吱地響,悄悄地運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