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全新版】

NESNESITELNA LEHKOST BYTI

  • 作者:米蘭.昆德拉
  • 譯者:尉遲秀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18/10/12

  • 定價:350元
  • 優惠價:79277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3398-2
  • 系列:當代經典
  • 規格:平裝/376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法國文學/歐洲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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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1

永劫回歸是個神秘的概念,因為這概念,尼采讓不少哲學家感到困惑:試想有一天,一切事物都將以我們已然經歷的樣貌重複搬演,甚至這重複本身也將無限重複下去!究竟,這瘋癲的幻念想說些什麼?
永劫回歸的幻念以否定的方式肯定了一件事:一旦消逝便不再回頭的生命,就如影子一般,沒有重量,預先死亡了,無論生命是否殘酷,是否美麗,是否燦爛,這殘酷、這美麗、這燦爛都沒有任何意義。我們可別太把它當回事,這不過就像發生在十四世紀兩個非洲王國之間的一場戰爭,就算有三十萬個黑人在無可名狀的殺戮之中喪生,這戰爭還是一點也沒改變世界的面貌。
如果十四世紀這場發生在兩個非洲王國之間的戰爭,在永劫回歸之中重複無數次,戰爭本身會有什麼改變嗎?
會的。這戰爭會變成一大塊東西,矗立在那裡,一直在那裡,戰爭的愚蠢也將堅持不懈。
如果法國大革命必須永無休止地重複,法國的史書就不會因為羅伯斯庇爾而感到如此自豪了。可是史書說的是一件一去不返的事,血腥的年代於是變成一些字詞、一些理論、一些研討,變得比鴻毛還輕,不會讓人感到害怕。一個在歷史上僅僅出現一次的羅伯斯庇爾,跟一個不斷返回、永無休止地砍下法國人頭顱的羅伯斯庇爾,兩者之間有著無窮無盡的差別。
這麼說吧,我們在永劫回歸的概念裡所見的事物,不是我們平常認識的那個模樣:永劫回歸的事物出現在我們眼前,沒有轉瞬即逝的情狀給它減輕罪刑。確實,這轉瞬即逝的情狀讓我們無法宣告任何判決。我們能給稍縱即逝的事物定罪麼?日暮時分的橙紅雲彩讓萬事萬物輝映著鄉愁的魔力;甚至斷頭台亦然。
才沒多久以前,我被一種感覺嚇了一跳,難以置信:我翻著一本關於希特勒的書,其中幾張希特勒的照片觸動了我;這些照片讓我想起童年的時光;我經歷過這場戰爭;家族裡有好些人死在納粹的集中營;希特勒的相片卻讓我想起生命中逝去的時光,一段一去不返的時光,但是,從希特勒的相片看過去,他們的死成了什麼?
這個與希特勒的和解暴露出深層的道德墮落,這墮落是一個以回歸之不存在為本質的世界所固有的,因為,在這個世界裡,一切都預先被原諒了,也因此,一切都被厚顏無恥地允許了。


2

如果生命的每一秒鐘都得重複無數次,我們就會像耶穌基督釘在十字架上那樣,被釘在永恆之上。這概念很殘酷。在永劫回歸的世界裡,每一個動作都負荷著讓人不能承受的重責大任。這正是為什麼尼采會說,永劫回歸的概念是最沉重的負擔(das schwerste Gewicht)。
儘管永劫回歸是最沉重的負擔,在這片背景布幕上,我們的生命依然可以在它輝煌燦爛的輕盈之中展現出來。
可「重」真是殘酷?而「輕」真是美麗?
最沉重的負擔壓垮我們,讓我們屈服,把我們壓倒在地。可是在世世代代的愛情詩篇裡,女人渴望的卻是承受男性肉體的重擔。於是,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是最激越的生命實現的形象。負擔越沉重,我們的生命就越貼近地面,生命就越寫實也越真實。
相反的,完全沒有負擔會讓人的存在變得比空氣還輕,會讓人的存在飛起,遠離地面,遠離人世的存在,變得只是似真非真,一切動作都變得自由自在,卻又無足輕重。
那麼,我們該選哪一個呢?重,還是輕?
這是古希臘哲學家巴門尼德(Parménide)在耶穌紀元前六世紀提出的問題。依照他的說法,宇宙分作若干相反的對偶:光明─黑暗;薄─厚;熱─冷;存在─非存在。他將對反的一極視為正(光明、熱、薄、存在),另一極則是負。如此正負兩極的區分在我們看來或許幼稚而簡單,只有這個問題例外:重和輕,哪一個才是正的?
巴門尼德答道:輕是正的,重是負的。他說的對不對?這正是問題所在。可以確定的只有一件事,輕重的對反是一切對反之中最神秘也最模稜難辨的。


3

我想著托馬斯已經有好多年了。然而,卻是在前面這些反思的光亮照拂下,我才第一次清楚地看見了他。我看見他,站在他公寓裡的一扇窗前,兩眼隔著天井定在對面樓房的牆壁上,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大約三個星期前,他在波希米亞的一個小城認識了特麗莎。他們待在一起幾乎不到一個小時。特麗莎陪他到車站,陪他一起等車,直到他上了火車。約莫十天後,特麗莎到布拉格來看他。他們當天就做愛了。夜裡,特麗莎發燒,她帶著感冒在托馬斯的家裡度過了一個星期。
托馬斯對這近乎陌生的女孩產生了一種無法解釋的愛。彷彿有人把一個孩子放進塗覆了樹脂的籃子裡,順著河水漂流,而他在床榻水岸收留了她。
她在托馬斯的家裡待了一個星期,身體一復原,她就回到她居住的城鎮,那城,距離布拉格兩百公里。而此刻,也就是我剛剛說的那個時刻,我看到托馬斯生命的關鍵:他站在窗前,兩眼隔著天井定在對面樓房的牆壁上,他思忖著:
該不該要她到布拉格住下來?這份責任讓他害怕。倘若現在邀她來他家,她會過來和他重聚,並且將一生都獻給他。
或者,他該放棄?這樣的話,特麗莎就會繼續在省城偏僻的酒吧當女侍,他也永遠不會再見到她。
他想要她來重聚嗎?要,還是不要?
他望著天井,兩眼定在對面的牆壁上,想找個答案。
他的思緒一再一再地回到這女人的形象上,她躺在他的沙發床上,她並沒有讓他想起過往生命中的任何人。她不是情人,也不是妻子。她是個孩子,從那塗覆了樹脂的籃子裡出來的孩子,而他將她撈起,放在他的床榻水岸。她睡著了。他跪在她身邊。她的氣息發熱,變得急促,他聽見微弱的呻吟。他把自己的臉貼近她的臉,在她的睡夢中輕聲說了幾句安慰的話。片刻之後,他覺得她的氣息平靜幾許,她的臉不自覺地抬起,向他迎了過來。他感覺她的雙唇因為發燒而散出淡淡的苦味,他吸著這氣味,彷彿想讓自己浸潤在她身體的私密之中。他想像她在他家度過漫漫歲月,此刻行將死去。突然間,他清楚地感覺到,如果她死了,他也活不下去。他將躺臥在她身邊,和她一同死去。他被這畫面感動了,他挨著她的臉,把頭埋在枕頭裡,如此過了許久。
現在,他站在窗前,回想起這個時刻。這不是愛情,是什麼呢?什麼東西會這樣跑出來讓人認識它的存在?
然而,這是愛情嗎?他相信自己確實想死在她的身旁,而這種感情也的確太過分了:那時,他總共才見過她兩次啊!或許該說是某種歇斯底里的反應吧,一個在內心深處確知自己不適合愛情的男人,竟然開始用愛情劇來欺騙自己?而這男人的潛意識又那麼軟弱,為自己的愛情劇挑了這麼一個來自省城的可憐女侍,若非如此,這女侍根本無緣走進他的生活!
望著天井對面那片骯髒的牆,他知道自己也搞不清這究竟是歇斯底里還是愛情。
他責怪自己,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真正的男人會立刻採取行動,可他卻猶豫不決,因此剝奪了自己生命中最美麗的時刻(跪在那年輕女人的床頭,確信自己在她死後也活不下去)的一切意義。
他不斷自責,但是後來他卻告訴自己,其實,他搞不清自己想要的東西,這種事是很正常的:
人永遠都無法得知自己該去企求什麼,因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既不能拿生命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來世改正什麼。
跟特麗莎在一起好呢?還是繼續一個人過日子好呢?
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檢證哪一個決定是對的,因為任何比較都不存在。一切都是說來就來,轉眼就經歷了第一次,沒有準備的餘地。就像一個演員走上舞台,卻從來不曾排練。如果生命的第一次排練已然是生命本身,那麼生命能有什麼價值?這正是為何生命總是像一張草圖。可甚至「草圖」這字眼也不夠確切,因為草圖總是某個東西的初樣,是一幅畫的預備工作,然而我們生命的這張草圖卻不是任何東西的草圖,不是任何一幅畫的初樣。
托馬斯反覆說著這句德國諺語:Einmal ist keinmal,一次算不得數,一次就是從來沒有。只能活一次,就像是完全不曾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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