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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告訴你，他們把我放出移民拘留中心時發生了什麼事。拘留中心的警衛在我手上放了一張證書，是一張通行證，跟我說我可以打電話叫車。我說：謝謝你，長官。願上帝眷顧你的人生，為你的心帶來喜樂，為你所愛之人帶來幸福。警衛朝天花板翻白眼，彷彿頭頂上有什麼十分有趣的東西，然後他說：老天，接著舉起一根手指比著走廊說：電話在那兒。
我排隊等著打電話。我當時在想，我感謝那名拘留中心的警衛是過火了一點。女王只會簡單說一句謝謝，意在言外。其實，女王會叫拘留中心的警衛親自去打電話叫車，否則她就要人槍斃他，割掉他的腦袋，掛在倫敦塔前的欄杆上示眾。我在當時當地就明白了，在拘留所牢房裡看書報學習女王的英語是一回事，實際上使用英語又是另一回事。我很氣自己。我心裡想：妳可沒那個本錢再犯那種錯了，小姐。要是妳說話像個在船上學英語的野人，別人會揪出妳的馬腳，直接把妳送回家。我那時就是這麼想的。
排在我前面的有三個女孩。他們在同一天把我們女孩子一起放了出來。那天是星期五，是五月裡一個晴朗的早晨。走廊很髒，但味道卻潔淨。很厲害的一招。漂白水，這就是他們的秘方。
拘留所警衛坐在辦公桌後，並沒有監視我們，而是在閱報。報紙攤開在桌面上。不是我用來學習你們的語言的那種報紙──《泰晤士報》或《電訊報》或《衛報》。不，這份報紙不是你我這種人讀的。報上的照片有個白人女孩，上半身空空如也。我這話的意思你應該很清楚，因為我們說的是你們的國語。可要是我向我大姊恩琪茹卡，還有老家村裡其他女孩說這故事，那我就得停下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跟她們解釋：空空如也並不是說報上的小姐沒有上半身，而是說她的上半身連一件衣服也沒有。你看出差別了嗎？
等等，連胸罩都沒穿嗎？
連胸罩都沒穿。
喲！
接著我會往下說，可是老家的那些女孩子會竊竊私語，會掩著嘴吃吃笑。等我正要回頭去說他們放我出拘留所的那天早晨，那些女生又會打岔。恩琪茹卡會說：等等，等等，先弄清楚這件事再說。這個報紙上的女孩子，她是個妓女，對不對？一個晚上幹活的？她有沒有羞愧地看著地上？
沒有，她沒有羞愧地看著地上。她直勾勾看著鏡頭，而且還面帶微笑。
什麼，在報紙上？
對啊。
那在報紙上露奶在大不列顛不就沒什麼好丟臉的？
對，沒什麼好丟臉的。男生很喜歡，所以不丟臉。不然那些上空的女生就不會笑得那樣了，懂了嗎？
那，那裡的女生全都那樣子炫耀嘍？露出兩個奶子晃來晃去的，到處亂跑？上教堂、逛街、上街都這樣？
沒有，只有在報紙上才那樣。
既然男人喜歡，又沒什麼好丟臉的，她們幹嘛不個個都把胸部露出來？
我不知道。
見過世面的小姐，妳在那兒住了兩年多了，怎麼會不知道？
那邊就是這樣子。我住在那兒的時候，大部分的日子都是渾渾噩噩的。有時候我覺得連英國人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喲！
我們從移民拘留中心獲釋的那天早晨，他們把我們的個人物品全都發還給我們。我的東西全裝在一只透明塑膠袋裡，有柯林斯袖珍英語字典一本、灰色襪子一雙、灰色三角褲一條、英國駕照一張（不是我的），還有一張印有水漬的名片（也不是我的）。你想知道的話，這些東西是一個白人的，他叫做安德魯．歐如克，我在某個海灘上遇見的。
拘留所的警衛要我去排隊打電話的時候，我手上就拎著這個小塑膠袋。排頭的女孩長得又高又漂亮。她的本事是美麗，而不是說話。不曉得我跟她是誰選對了。這個女孩把眉毛拔了，再拿鉛筆重新畫眉。這是她自救的方式。她穿了一件紫色連衣裙，上窄下寬，有粉紅色的星月圖案，頭上綁了條漂亮的粉紅絲巾，腳上穿了紫色人字拖鞋。我當時心想她必定關在拘留所很久，畢竟，你得要翻找過大量的捐贈物資才拼湊得出一身真正有整體效果的行頭來。
這女孩褐色的腿上有許多白色小傷疤。我心裡想：這些傷疤也是全身上下都有，就跟妳衣服上的星星月亮一樣嗎？我覺得那樣的話也是很漂亮。說到這兒，我得請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傷疤絕對不醜。製造傷疤的人就是想要我們覺得醜。可是你跟我，我們得聯合起來反抗他們。我們一定得把疤痕當成美麗的東西，好嗎？這是我們兩人的小秘密。因為從我的親身經驗來看，死人身上是不會有疤痕的，有疤痕就表示我活下來了。
等一會兒我會跟你說一些悲傷的話，可是你還是得像看待疤痕一樣來看待我的話。悲傷的話是另一種美。悲傷的故事意味著說故事的人沒有死。不到眨眼的功夫，好事就會降臨到她頭上，某種奇妙的事，而她會轉過臉來，露出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