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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們表兄弟倆堅持同樣的東西,非得要從那台提款機領錢不可,其餘免談。看來他們的確在學校舞會喝了點酒,模樣就像醉醺醺的司機死賴著自己還能開車,或是不速之客在你生日那天纏著你不放,堅持一定要再喝一杯(最後一杯就夠了),然後告訴你同樣的故事七遍。
「喂,您得起來,這邊是提款機。」他們倆依然很有禮貌,儘管臭氣薰天,薰得他們幾乎掉下淚,他們還是尊稱那個人。顯然睡袋裡的陌生人比他們年紀大,他是個大人,一定是個窮人,但即使如此仍然是個大人。
睡袋終於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就是那符合情境的聲音:移動、嘆氣、咕噥。那個人醒過來,像個還想繼續賴床的小孩,什麼今天不想上學之類的,但很快的,就在所有的聲音過後,出現動作:有個東西或是有個人起身,似乎想露出頭或是身體其他部位。
這兩名青少年並沒有計畫,當他們發現自己並不想知道那睡袋裡是什麼東西,或許已經來不及了。在此之前,那團東西不過是擋住去路的障礙物,發出不屬於人類的惡臭,原本就不該擋在那裡啊,但他們現在得跟那個東西(或是那個人)吵,他們硬把人家從睡夢中挖醒,誰知道那些渾身發臭的窮鬼會夢些什麼?一定是什麼可以遮風避雨的窩,一頓熱騰騰的飯菜,老婆和孩子,一間花園洋房,一隻搖尾巴的可愛小狗衝出來迎接主人,在裝有自動灑水器的草皮上奔跑。
「去死吧!你們!」
第一時間嚇他們一大跳的不是那爆粗口的辱罵,而是那聲音的語調和他們原先預期的不同。他們以為從睡袋會冒出個滿臉鬍碴、滿身汗味、頭髮黏膩,嘴巴不是缺牙就是只剩黑黑幾顆牙的男人,但那裡面的似乎是個女人……
就在此時,睡袋又開始蠕動,先是一隻手露了出來,接著另一隻手,整個手臂,然後是脖子。起先沒辦法整個看清楚,不過這個人有鬼剃頭,她頭髮花白,隱約可以看見頭髮脫落後的圓形禿部分,和男人的禿頭方式不一樣。她滿臉髒污而且長著鬍鬚,或者那其實是長滿汗毛,但確確實實就是跟男人長得不一樣。
「給我滾!臭小鬼!」那女人的嗓音尖而細,她揮舞雙手的模樣,彷彿在驅趕蒼蠅似的。
他們面面相覷。算了吧!過了半晌,他們倆回過神,記起眼前這一刻,整件事情因為發現睡袋裡是個女人而情況急轉直下。
「走吧!」親兄弟說。
「滾開!滾!媽的!」那女人尖叫。
「閉嘴!」表兄弟斥責她。「我說閉上妳的臭嘴!」
他用力踹了睡袋一腳,但因為空間狹窄,他難以保持平衡,然後他腳一滑,踢得太遠,鞋尖滑過睡袋之後,踢中那個女人的鼻子。她流血了。
「臭小鬼!」女人大聲尖叫,這時聲音高亢刺耳,充斥整個小房間。「兇手!不要臉!」
那親生兄弟將表兄弟拉到門口。
「來啦!我們走了啦!」他們走到外面,逗留在那裡。
「吃屎的噁心鬼!」提款機的房間傳來她的咒罵聲,雖然沒之前那麼刺耳,但站在街角還是聽得到。但夜深了,街道空無一人,只有三、四個窗戶還亮著。
「我不是故意的。」表兄弟說。「我不小心腳滑了。媽的,死老太婆!」
「我知道。」另一個回答。「她幹嘛不乾脆閉上嘴!去她的。」
裡面依然傳來咒罵聲,但門已經關上,聲音變小,他們只聽到發牢騷,微弱的生氣咒罵。
忽然間他們咧嘴大笑,後來,他們想起來是怎麼望著彼此氣得漲紅的臉,還有玻璃門裡面變弱的咕噥聲,以及怎麼哈哈大笑。那是笨蛋的笑,他們停不下來,得靠在牆壁上,然後靠在彼此身上。他們相互擁抱,他們的身體因為大笑而痙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