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是或否:
□ 我要人人都開心。
□ 別人不需開口我就知道他們要什麼。
□ 我捐血。
□ 為了挽救好友的性命,我願意捐腎臟。
□ 為了挽救陌生人的性命,我願意捐腎臟。
□ 我的態度誠懇。
□ 我施多於受。
□ 我常吃虧。
□ 應該要原諒別人。
今天我不要像去年一樣回答這份問卷(這份問卷還是我自己出的),我要重新定義「加害人」,不過我會從反面著手,我要指出什麼樣的被害人才會吸引加害人。這份問卷與我在約翰杰伊刑事司法學院主修法醫心理學的碩士論文有關。哲學家說:「門檻乃止步之點。」而我正站在門檻前,一旦跨過去,我就能得到我要的一切。
今天我要問的問題是:
我能原諒自己嗎?
講題內容是受害者心理學。施暴者的腦中如果浮現某個共生的奇想,這個奇想也會存在於受害人的情緒構成中嗎?教授使用的範例是受虐婦女症候群,這個症候群在《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中沒有記載,卻確實存在於刑法條文中。為什麼?我覺得我知道答案。
早上我像通了電一樣,等不及回家去埋頭研究。我想讓屋子裡又是我自己一個人,所以我覺得心虛,就在「佛杜納多兄弟」那兒幫班尼特買了一袋松子餅乾。
我住在布魯克林區威廉斯堡一間有護板牆的連棟公寓頂樓,鄰居並不是時髦的另類文青;我那條街是舊世界。義大利裔婦女打掃人行道,終年不斷;那些退休了的自作聰明的人在佛杜納多前面下棋。一條街外的墓石店也賣麵包,班尼特都說那叫「石頭麵包」。據說店主曾經是某黑手黨大家族的手下,他的員工沒有一個小於八十歲,每一個都坐在店外的塑膠椅上抽雪茄。冰淇淋車播放的音樂是電影《教父》的主題樂。這裡有句俗話:「不是HBO,是我們的社區。」
走六十八級樓梯就會到我家門口。我一面拾級而上,一面嗅著各式各樣的民族風味:一樓有人在爆香大蒜,二樓有人在水煮高麗菜,三樓在煎西班牙臘腸,最後是我的樓層,我從來不開伙。
門開著,班尼特一定是又忘了要輕輕搖晃破門把。狗可能會跑出去。我養了三隻狗:阿雲是一隻大白熊,我叫牠大片白帆布;切斯特和喬治是我收養的混種比特犬,笨笨的、很黏人。養狗是我和班尼特唯一的問題。他叫我不要犧牲自己的工作,把每隻流浪狗都帶回家來,但我懷疑他只是不願讓毛衣沾上狗毛。班尼特即便是在夏天都怕冷。他聲稱患有雷諾氏症候群,末梢血管會收縮,導致手腳冰冷。班尼特深怕病情加重手指腳趾會萎縮。可是他撫摸我時,雙手從來不是冰冷的。我和他恰好相反,我是熱底的體質。春天一來我總是第一個換上涼鞋,從不用圍巾,在有空調的房間裡從不會著涼。但這不是因為我的脂肪多。
我以肩膀頂開了前門,門後是興奮地搖尾巴歡迎我的三隻狗。我注意到玄關撒了玫瑰花瓣。是班尼特撒的嗎?感覺很低級,不像他。一個絕對不會忘掉你吩咐的事情的男人不需要訴諸陳腔濫調。班尼特了解我,看得透我,遠出乎我的意料。他不僅是專心注意而已,而是什麼都搶先我一步知道,無論是點菜或是挑電影或是挑唱片。當然,在臥室裡更是如此。
我俯身去撿花瓣,發現上頭有爪印。原來還真不是疲乏的浪漫表示。而硬木地板上這無心的花瓣鏤花一路延伸到臥室。難道是切斯特和喬治翻垃圾桶?狗會在整棟公寓裡尋找吃剩的煙花女義大利麵醬──這又是一個我不愛聽的迂腐說法。切斯特和喬治是很懂規矩的紳士,雖然班尼特很氣牠們把啃了一半的骨頭丟得到處都是。他想叫我為狗另外找主人,或是送回當初的東哈林動物之家,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老絆到骨頭或吱吱叫的玩具。我曾捐款給當地的一個動物救援團體,他們顯然把我的電郵存入了群組名單,從此以後我就差不多天天都會收到狗狗的照片,還附帶說如果我不採取行動,牠們就只有幾小時可活。
切斯特和喬治這兩隻混種比特犬也在死亡名單上,等著被安樂死。照片中的牠們互相依偎,各伸出一隻爪子打招呼。我豈能抗拒得了。我跑到動物之家,牠們的狗窩牌子上寫著「無慮」。工作人員說那表示牠們的脾氣再好不過了,牠們絕不會對人有害,牠們只會付出愛,希望能有同樣的回報。我填好了表格,付了兩筆領養費,本打算認養而已,但隔天我就租了車跟阿雲一起去把牠們接回來了。
班尼特受不了小小公寓中有三隻狗無時無刻造成混亂,或許他說得對,狗狗確實是占據了我的生活。救援這些狗是不是一種病態的愛他行為?這就是我的研究基礎,我要驗證的是受害人的無私無我以及同理心過度是不是會極端到吸引加害人。
班尼特需要秩序,而我則需要混亂可愛的瘋人院。每次他從蒙特婁來看我,都把牛津布襯衫和絲光卡其布襯褲吊掛起來,而我則是把緊身褲、人造皮背心、小可愛丟在床上。他把碗盤放進洗碗機裡,清洗完後再歸放原位,我則把髒碗盤丟進洗碗槽裡。最讓我為難的是他不要狗狗上床和我們一塊睡。他不喜歡這三隻狗,而狗狗也知道。狗狗會知道。牠們服從班尼特的指令,但班尼特的口氣卻過於嚴厲。我不只一次跟他說過。我們這樣要如何生活在一起?
阿雲是第一個到我面前來的,她利用熊一樣的體型把兩隻公狗擠開。但她非但不像平時一樣把兩隻巨掌搭到我的肩膀上,反而顯得煩躁驚怕。她的耳朵平貼著頭,在我的腳邊打轉。一邊臉像是在剛擦過油漆的牆上蹭過。但我沒有擦油漆,就算有,我也不會選紅色。
我跪下來,撥開濕濕的狗毛,尋找傷口,但她的皮膚上沒有孔洞,而且紅色也沒有滲透到她的裡層毛。我為了自己瞎疑心向切斯特和喬治道歉。幸好我已經跪著了,否則我可能會因第一波的暈眩而摔倒。我自動開始在切斯特和喬治的身上尋找鮮血來源。我的心跳加快,又感到一陣暈眩。牠們也沒有傷口。我低著頭,以免昏過去。
「班尼特?」我呼叫。我把切斯特推開,牠在舔我手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