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樹落人亡
看見芮伍.卡德熙上前討菸,年輕人的第一反應是嫌惡,然後才勉為其難表現出禮貌的樣子。顯然地,這是年輕人的休息時間。他終於能暫時擺脫職務、獨自待在旅館後方的巷子裡放鬆,所以遭人打擾難免會心生不悅。此外,這名年輕人顯然也肩擔要務,只要朝他剪裁合身俐落的外套、腳上的黑靴,以及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膚色和黑色的頭巾瞧上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來自軍方或警界,就是某當局的執法單位,也許是賽普爾的政府部門,也或許是大陸的政府部門──總之是受雇來嚴密觀察的,毫無疑問。
不過他卻沒太留意打量芮伍.卡德熙,臉上只有禮貌的輕蔑。沒錯,卡德熙有什麼好留心的?他何必在乎眼前這名老頭、他臉上那副髒兮兮的眼鏡、破破爛爛的手提箱,還有頭上那條過時老舊又歪斜凌亂的頭巾?
「算了。」年輕人最後還是同意讓步,「沒差。」
卡德熙微微鞠躬致謝。「感謝您,這位先生,非常感謝。」看見年輕人應允,從外套口袋中掏出錫製菸盒,老人又行了個禮,這回腰彎得更低。
年輕人沒有發現卡德熙的目光朝他外套內裡瞥去,掃了槍套中的槍屁股一眼,也沒注意到卡德熙輕輕放下他的手提箱,一面欠身,一面曲起右臂,從腰側上悄悄抽出一把刀,更沒察覺卡德熙在接過香菸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腳步往前挪了幾分。
他沒有發現,因為他年紀還輕,而年輕人總是如此、如此地愚蠢。
年輕人陡然瞪大雙眼。刀子暢行無阻地滑入他左側第五與第六根肋骨之間,刺破他肺葉,撓搔著他心臟的包膜。卡德熙欺身上前,刀尖又再沒入幾分,左手同時按在年輕人張大的嘴,頭狠狠一頂,年輕人的後腦勺重重撞在巷弄的磚牆上,發出窒悶的撞擊聲。
年輕人想要掙扎。雖然他體格強壯,但這場雙人舞芮伍.卡德熙太熟悉了。他往年輕人右方一閃,轉過身,右手依舊握在刀柄上,隨即將刀子從年輕人胸口抽出,退開,敏捷避開如噴泉般湧現的血瀑,看著對方靠著磚牆倒落。
年輕人發出垂死的乾嘔,卡德熙瞥向巷子另一頭。雅哈納斯城下著雨,霧氣氤氳,天色陰沉,一如每年這時節常見的景色,街上少有人蹤。沒人留意到金盛酒店後巷中站著一名老態龍鍾的男子,抬起眼,透過鏡片上緣打量巷外的街道。
年輕人呼吸困難,不住掙扎咳嗽。卡德熙放下刀子,跨站在他面前,抓住他腦袋,一遍又一遍往磚牆猛力砸去,不曾停手。
這種事必須一不做、二不休。
等到年輕人終於動也不動後,卡德熙掏出一雙棕色手套,小心翼翼地搜索他口袋,摸到了槍。卸下彈匣後,他將手槍扔在一旁──不用說,他身上自然是帶著自己的槍──四處翻找,直到找到他要的東西:一把飯店鑰匙,四○八號房。
鑰匙上都是血。他得在巷子裡把它清理乾淨,還有他的刀。但這不是什麼問題。
他收起鑰匙。
還真容易,卡德熙心想。
現在,棘手的部分來了,或該說,他雇主表示接下來才是棘手的部分。坦白說,卡德熙想不透雇主有哪些指示是他該擔心的,又有哪些是他該無視的。因為,就芮伍.卡德熙看來,他這位雇主絕對、肯定、保證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但話說回來,他也非是個瘋子不可。如果不瘋,又怎麼會找像卡德熙這樣一名雇傭殺手來暗殺當代爭議性最高的一名政治人物──這名女性在備受景仰的同時卻又惡名昭彰,影響力無遠弗屆,世人似乎全都等著歷史評斷她,好決定自己該如何看待這名前任首相。
她是個傳奇性的人物,因為她出身傳奇,也因為眾所皆知,她曾親手了結過一、兩個傳奇。
或許卡德熙也是瘋了才會答應接下這份委託,也或許他是想知道自己有沒有這份能耐。無論如何,他都志在必得。
芮伍.卡德熙走出後巷,環顧雅哈納斯城的街道。接著一個右拐,踏上酒店階梯,那裡就是夏拉.柯梅德的下榻之處。
***
金盛酒店不僅至今仍是雅哈納斯城內最著名、最受人推崇的地標之一,也是賽普爾仍能隨心所欲、自由干預大陸事務那年代留下的遺跡。那時候,只要賽普爾人心血來潮,就可以隨意大興土木、封鎖道路,甚至封港禁運。走進酒店門內,就彷彿走入過去。在這裡,卡德熙曾所熟知的賽普爾帝國榮耀都如同野生動物展上的禽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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