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約書亞的人生在喜瑪拉雅山區徹底翻轉。他的兒子麥可是個登山好手,曾征服好幾座八千公尺高山,爬遍五大洲,尋找新的挑戰和想要實現的夢想,他需要高山,一如人類需要空氣活下去。他總是追逐著人生中的巨大挑戰,享受腎上腺素飆高的刺激感,他試煉自己,並觀察自己如何一次又一次地突破自我極限。
麥可知道該如何向周遭的人傳遞散播夢想和希望。認識他的人莫不認為他與生俱來結交朋友的本領;大家都喜歡待在他身邊,跟他在一起的感覺真的很好。這種感覺非常具體。因此就某方面來說,他能吸引其他人,而他在這部分深受父親約書亞的影響。
麥可非常敬重雪巴人;大多數的登山客都是靠他們搬運沉重的行李。他曾搭救一個叫鄧新的雪巴人,在那之後,他成為他們的英雄,那個雪巴人是在一次探險途中跌進一處巨大的冰河洞穴,被留在那裡。麥可認為他當時只是做了自己的心告訴他該做的事。可是大家都明白他是冒著生命危險救出鄧新。
這一次麥可要挑戰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也就是他的第七座海拔八千公尺高山。他這次的戰鬥力特別高昂,因為他最好的朋友大衛也加入探險。他們倆一直共享在世界各地的旅行和登山經驗,可是這是大衛第一次挑戰喜瑪拉雅山。
他們的探險隊伍第三個重要成員是亞伯特,他是麥可非常信任的另一個老友,兩人曾一起爬過其他兩座八千公尺高峰。
約書亞決定陪麥可踏上旅程,返回絨布寺幾個禮拜。
這次登山只有幾個隊友。麥可不喜歡一大團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他從經驗中學到要控制人數眾多的團體不容易,因為要安撫太多人的野心是個問題。他只挑選最佳旅伴,他身邊百分百可以信任的人,並評估他們的魄力和勇氣。
他們抵達加德滿都後,確認事先寄出的裝備都已就緒,便跟負責安排旅行和手續的物流公司會合,一起上路。
洛子峰跟埃佛勒斯峰同屬一個營區,要到這裡,得搭輕型飛機從加德滿都途經盧克拉,漫長的飛行過後,還要經過幾處雪巴人村莊,如南崎巴札、丁伯崎和羅布崎。
抵達營區後,他們繼續原先計畫。他們花了一個禮拜準備並帶了所有要到高處營區的東西,可是不幸地,亞伯特輕微發燒。他們想他應該沒什麼大礙。天清氣朗,氣象預報接下來幾天都是好天氣。就這樣,他們備妥背包,到了預定時間,看向峰頂。他們三人帶著展開新挑戰常有的忐忑不安,踏上了通往榮耀的征戰。
爬坡兩個小時後,他們的心跳瀕臨極限,呼吸變得困難,這時麥可發現亞伯特開始咳嗽。他的肺部並沒有完全康復,承受不住這樣嚴苛的挑戰。
如果他繼續爬山,碰上天氣轉壞,可能第一時間就會麻煩上身,染上肺水腫。這個風險太高,因此很不幸地,亞伯特不得不返回營地。
麥可和大衛加快登山腳步,追回了一點時間。他們沒再遇到其他意外,依照計畫順利抵達了第四營地。
隔天清晨四點,關鍵時刻來臨。他們備妥所有配備,開始攻頂。這不會是輕鬆的一天,天氣雖然穩定,風勢卻比預期還強勁一些。
或許山看似平靜,但雪神有時在一怒之下,會使出大自然殘暴的力量,不留餘地地懲罰膽敢攀上頂峰的人。
慢慢地,風勢增強,天空稀稀落落的雲朵開始變暗,霧氣毫無預警地出現了。一開始的好天氣開始變成不怎麼令人愉快的情景。然而,高山原本就會毫無預兆地打翻天氣預測,彷彿它要所有渴望攀登高峰的人懂得何謂尊重和謙卑。
麥可和大衛停下腳步喘口氣,並交換意見。天氣顯然已經轉壞,但是還不是太嚴重。他們覺得自己身體還算強壯,況且也已抵達約八千公尺的高度,便毫不猶豫地選擇繼續爬山,儘管彼此心底已開始出現猶疑。
他們決定繼續攻頂過後的兩個小時,氣溫開始陡然下降,體感溫度降到更低。不久之前還是一片蔚藍的美妙晴空,此刻烏雲密布。霧氣開始包圍,他們再也看不清楚短短幾公尺外的東西。與此同時,風勢更加強勁,颳起惡夢般的暴風雪,彷彿一條滿佈釘子的冰凍鞭子鞭笞他們的臉龐和雙手。
不久,雪開始堆積,能見度幾乎降到了零;情況開始轉趨複雜。他們在這樣的狀況下無法繼續前進,因此達到八千兩百公尺高度,決定先等暴風雪過去。他們搭好差一點被風吹跑的帳篷,盡可能佈置得舒適一點,泡熱茶和吃點東西補充力氣。他們聊著天氣出其不意地轉壞的話題,麥可能感覺到大衛的不安,但是他堅毅的人格特質,帶給了大衛平靜和安全感。
幾個小時過去了,但是壞天氣非但沒有轉好還加速惡化。他們得在這麼高的地點過夜,這是非常不智的事。
他們輾轉難眠。強勁的風吹著,發出嗚咽聲,這般吹打和嘶吼,讓他們幾乎不可能閉上眼睛。他們不時感覺帳篷隨時就會像風箏一樣飛走。
到了隔天,一切並沒有改善,天氣好轉的期盼落空。他們聯絡營地,想探聽天氣預告,得到非常糟糕的消息。暴風雪短時間不會停止。他們得下決定。
他們非常清楚無法在這種天氣攻頂,最好等到天氣好轉,儘管他們倆都知道無法待在缺氧的高地太久。他們肺部缺氧的症狀慢慢出現,很快地感到氣虛,手腳出乎意料地凍僵了。此外,自尊心作祟是另一個比較危險的因素,讓人難以在面對困境時作出正確的決定。
他們離峰頂只剩三百公尺,但是在這個高度,這一段距離可能變成遙遠的地獄之路。考慮過後,麥可說服大衛繼續攻頂。他們收拾完所有東西後出發。麥可並不是那種行徑瘋狂的人,可是眼看峰頂這麼近,他決定放手一搏,儘管大衛不是那麼願意。
他們重拾攀頂之路。要在強勁的暴風雪中分辨正確的路徑非常困難,他們在這一帶沒找到固定的繩索。很快地,他們發現這不是個好主意。他們再一次分析狀況,麥可心想最好的選擇是下山:天氣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他們得趁還有體力前儘快下山。他們接到通知,聽說其他登山隊伍已返回營地,因此他們是唯一還留在這個高度的隊伍。只剩下他們兩個。
大衛也答應掉頭,他們就在暴風雪中展開下山之路。下山的路線都記在麥可的腦海,問題是暴風雪掩去了所有他們的足跡,不知道能不能分辨是哪一條路。
麥可和大衛身上綁著一條約五十公尺長的繩索。跟同伴綁在一起代表全然的信任:你得百分百信任他和他的能力。這個同伴和綁住你們的繩索,能拯救你的性命,但是也可能將你推向死亡。他們掌握著彼此的性命。
麥可憑著經驗邁開腳步,大衛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後面。他們下山的速度非常緩慢,每個步伐都要確定踩穩。他們因為視線不良無法辨識路線,而暴風雪絲毫沒有停歇跡象。但是他們決定繼續下山,不知不覺地踏進了死亡陷阱。
麥可不確定該走哪一條路才正確,他無所適從,這時忽然聽見聲響。在他的上方,也就是大衛的腳底下,地面鬆動了。崩塌的白雪和岩石砸在他們身上。
大衛成功避開,但麥可來不及保護自己,一大團雪塊和岩石砸中他。一股巨大的拉力拖著他往懸崖下去。當繩索拉到極限,這股力量也讓大衛失去支撐,被麥可的身體被拉了過去。
大衛卯足全力抵抗,不過巨大的重量和大片斜坡,讓他幾乎不可能站穩腳步。最後他成功釘住破冰斧,雙腳踏穩雪地,就在這一刻,一次新的拉力,彷彿劇烈一擊,讓他的身體發顫。他再一次失去平衡,被往下拉去。
大衛穩住之後,絕望地大喊麥可的名字。他的叫聲在他的內心迴盪。一種絕然的寂寞和孤單感侵入他的靈魂;他發覺自己遭到高山包圍和深陷危險,他感到無力也覺得無助。
這時大衛發現麥可因為視線不良而失去方向,他們偏離路線,走到試著下山的那條通道的右邊。這條路讓他們直接通向一處巨大的懸崖,底部是一條留下深刻裂痕的巨大冰河。
他一邊支撐重量一邊拿出電話跟營地聯絡,通報狀況以及判斷他們在哪個位置。營地的帳篷裡籠罩著一陣陰森的靜謐;大家面面相覷,都沒有好臉色。
營地通知他們會儘快派出救難隊。這種天氣要派隊員很難,但他們會竭盡所能。強勁的暴風也讓直升機救援不可行:除非天氣好轉,否則直升機得貼著地面飛行。根據氣象預報顯示,再過幾個小時暴風雪會減緩,不過到時可能已經太遲。與此同時,他們遇難的消息猶如野火在營地會合的所有隊伍之間燃燒開來。
大衛繼續忍受痛苦,支撐麥可和配備加起來近百公斤的重量。他腳下的白雪一點一滴地鬆動,找不到其他可以牢牢穩住的支撐點。
他每隔一陣子就努力大喊麥可的名字,但是得到的回應只有風的嗚咽聲。他保持不動,感覺強烈的冰寒慢慢地佔據他的身體。他發現雙手慢慢地失去知覺,越來越抓不住繩索。大衛已經失去了時間感,恍若置身地獄的兩個多小時以來,一直承受拖著他往懸崖下墜落的巨大重量,隨時有失溫的危險。崖壁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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